2000年7月15日,下午三点十七分。
地点是清河县人民医院三楼西区的普通病房。
林峰睁开眼的时候,头顶的日光灯管正发出轻微的嗡鸣。
白色的天花板上有几道发黄的水渍,墙角的插座缺了一只插孔。
他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洗得发硬的蓝白条纹被子。
空气里混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他今年十五岁,刚初中毕业。
身形偏瘦,脸色有些苍白,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眉骨上。
手指不自觉地攥住了被角,指节微微泛白。
他记得自己明明己经三十二岁,在一家互联网公司熬了十年,连续加班三天后倒在工位上。
可现在,他回到了二十年前。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少年的手,皮肤干净,没有长期敲键盘留下的薄茧,也没有熬夜形成的暗沉。
这不是梦。
他重生了,回到2000年7月15日,回到父亲林国栋第一次查出肝癌晚期的这一天。
床边坐着一个穿着洗得褪色的碎花衬衫的女人,头发挽成一个松垮的发髻,鬓角己有几根白发。
她是王淑芬,林峰的母亲。
在林峰的记忆里,她一辈子都在缝纫厂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说话声音不大,做事却极有分寸。
此刻她低着头,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缴费单,眉头紧紧锁着。
病房里还有一张空床,对面墙上挂着一台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护士推着药车经过的声音。
一个身穿白色护士服的女人停在门口,三十岁上下,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是这间病房的责任护士,姓周,在清河县医院干了八年,以催费严厉著称。
病人私下都叫她“铁账本”。
“家属,押金还得补八百,不然明天输液先停了。”
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人耳朵里。
王淑芬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周护士……能不能再宽限一天?
我今天再去亲戚那边试试。”
“宽限不了。”
周护士翻了下手里的记录本,“全院都一样规矩。
三千押金没交齐,后续治疗没法走流程。
你们也不是第一个。”
她说完便推车离开,脚步干脆利落。
王淑芬慢慢把缴费单折好,塞进衣兜。
她没哭,也没叹气,只是坐得更首了些,像是要把所有疲惫压进脊梁里。
林峰看着母亲的背影,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知道那三千块对这个家意味着什么。
父亲林国栋是县机械厂的下岗工人,去年开始做临时搬运工,每月收入不到六百。
母亲在缝纫厂计件拿钱,忙一个月也就七百出头。
家里积蓄早被前期检查花得差不多,如今住院押金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他记得很清楚——父亲最终因为没钱继续治疗,在三个月后去世。
那时他还在读高一,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回来了。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前世零散的记忆片段:股市大涨的新闻标题、报纸上“亿安科技突破百元”的报道、还有那个被称为“中国第一妖股”的名字。
那是2000年最疯狂的一只股票,短短半年涨幅超过五倍。
可惜当时的他不懂股票,家里也拿不出钱投资。
而现在,他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夜色渐深,医院走廊的灯光调成了夜间模式,昏黄黯淡。
王淑芬趴在床边睡着了,呼吸轻而缓慢。
林峰轻轻掀开被子,穿上那双旧球鞋,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走出病房,顺着楼梯下到一楼,推开医院侧门。
夜晚的县城安静得有些冷清。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关门,只有几家通宵营业的小吃摊还亮着灯。
一辆摩托车从街口驶过,排气管发出沉闷的轰鸣。
他沿着人民路往东走,穿过两个路口,来到一家名为“极速空间”的网吧。
招牌是红色霓虹灯,有几个字母己经不亮,远远看去像是“极 空间”。
这家网吧他记得。
前世这里曾是他高中逃课打游戏的地方。
现在它刚开业不到两个月,老板是个染黄头发的年轻人,据说在深圳待过几年,带回了几台二手电脑。
玻璃门没锁。
林峰推门进去,一股混杂着烟味和塑料加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摆着十几台电脑,一半以上空着。
角落里有两个年轻人戴着耳机在玩《反恐精英》,屏幕闪光不断。
吧台后面坐着个穿黑色T恤的男人,二十多岁,头发染成棕黄色,正低头算账。
他是这家网吧的老板,名叫阿杰,原名没人知道。
他在清河县城混了三年,开过录像厅,倒卖过盗版光盘,如今算是“正经做生意”。
林峰走过去,掏出十块钱:“通宵。”
阿杰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钱,扔出一张写有编号的卡片:“C区3号机,别吵。”
林峰点点头,走到机器前坐下。
主机启动时发出嗡嗡的响声,显示器闪了几下才亮起来。
系统是Windows 98,桌面背景是一片蓝色星空。
他移动鼠标,点开桌面上的“Internet Explorer”。
网络连接缓慢,进度条一点点爬升。
他盯着屏幕,心跳不自觉加快。
网址栏里,他手动输入“股票行情 2000年”。
页面加载出来,是一个简陋的财经论坛。
帖子不多,最新一条标题是:“亿安科技或将冲击百元大关?”
他的手指顿了一下。
来了。
就是这只股。
前世它在2000年8月启动主升浪,股价从三十元左右一路飙涨至一百二十六元,仅用西个月时间。
如果能在七月末买入,持有到十月,收益将超过三倍。
而现在,时间刚刚好。
他迅速浏览了几条相关帖子,确认当前股价仍在三十元以下,尚未引起广泛关注。
论坛里有人讨论它的生物医药概念,也有人质疑其业绩支撑,但无人预料到即将发生的暴涨。
林峰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条路不会平坦。
炒股需要账户,需要资金,还需要避开监管风险。
现在他手上一分钱都没有,家里连饭钱都要精打细算。
但他有别人没有的东西——时间,和记忆。
只要抓住这一次机会,就能改变一切。
父亲的医药费、母亲的辛劳、未来的学业……这些都不再是无解的难题。
他重新点开浏览器,搜索“2000年重大政策科技股风口庄家运作案例”。
每一个信息点都被他仔细记下。
窗外,夜色浓重,城市陷入沉睡。
网吧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咳嗽。
那两个打游戏的人换了位置,新来的一个叼着烟,屏幕上的角色正在激烈交火。
林峰的眼睛却始终盯着网页。
他的神情平静,但眼神深处燃着一团火。
他曾在这个世界挣扎过十年,像个陀螺一样被生活抽打得不停旋转,最终一事无成。
现在,他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不再是那个任命运摆布的普通人。
他要抢在时代前面,抓住那一波属于少数人的财富浪潮。
鼠标光标停留在搜索框上方,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
他缓缓输入下一个关键词:“如何开通股票账户”。
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照亮了那双不再迷茫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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