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年的春节，雪下得碎，盘锦老家的风裹着冰碴子，往窗缝里钻。
陈怀安（艺名老饼）缩在卧室的旧木床上，棉袄没脱，领口沾着圈油垢。
天花板上有道斜纹，是去年漏雨洇的，他盯着那道纹看了快三个月，从秋末看到冬深，纹里像藏着他这辈子的坎。
“怀安，吃饭了。”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飘过来，带着点煤烟味。
铁锅擦过灶台的 “吱呀” 声，在这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楚。
陈怀安翻了个身，床板 “creak” 响了一声。
他摸了摸枕头边的二胡，琴筒上的包浆被体温焐得温乎，是他在北京漂了八年唯一没舍得丢的东西。
手指划过琴杆上的刻痕，那是林晓雨当年用指甲划的，说 “这样你就忘不了我”。
他喉结动了动，把脸埋进枕头，布料上有股洗不净的汗味。
磨磨蹭蹭到客厅，父亲正坐在小马扎上看报纸，报纸是前天才买的，边角都翻软了。
母亲端上两碗高粱米饭，一盘炒白菜，油星子浮在菜汤上，亮晶晶的。
三人围着小方桌，筷子碰到碗沿的声音，比说话声还响。
“楼下老王家小子，” 母亲扒了口饭，声音压得低，却字字都往陈怀安耳朵里钻，“在汽配厂当学徒，一个月也能拿三千多，还管饭。”
陈怀安没抬头，筷子在碗里扒拉着饭粒。
“我托张叔问了，” 父亲放下报纸，指节泛着黄，“咱小区招保安，两班倒，一个月两千八，离家近，不用风吹日晒。”
陈怀安的筷子顿了顿，抬眼时，看见父亲眼里的红血丝，像熬了好几夜。
“爸，” 他声音有点哑，“我拉了十五年二胡，您让我去看大门？”
“看大门怎么了？”
父亲的声音突然高了些，又很快压下去，“能挣钱就行！
你在北京漂了八年，漂出啥了？
二胡能当饭吃？”
“我在北京带过学生，还上过...” 陈怀安想说 “还上过唱吧全国榜第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点荣光，现在提起来像笑话 —— 唱吧里的粉丝早散了，林晓雨也走了，他除了这把二胡，啥也没剩下。
“上过啥？”
母亲追问，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上过电视？
还是能当饭吃？”
陈怀安猛地把碗推到桌角，米饭撒了几粒在桌上。
他没说话，转身往卧室走，门 “砰” 地撞上，震得墙上的日历纸掉了一角。
躺在床上，他摸出手机，屏幕裂了道缝，是去年冬天在北京地铁里挤碎的。
点开唱吧，首页早就没了他的《大约在冬季》，往下翻了几十页，才找到那个视频，播放量停在 12 万，评论区里的 “老饼加油” 还在，却没人再更新。
他想起那个晚上，林晓雨坐在出租屋的窗边，听他拉《大约在冬季》，窗外的车声嗡嗡响，她突然说 “陈怀安，我们分手吧”。
他当时以为她开玩笑，首到看见她收拾好的行李箱，才知道是真的。
“我妈说，跟着你没前途，” 她的声音很轻，“你拉二胡能拉一辈子，但我等不起了。”
他追到北京站，看着她拎着箱子进了检票口，没回头。
那天他蹲在车站广场的路灯下，二胡放在脚边，哭到天亮，路过的人都绕着他走，以为是疯子。
手机震了一下，是条抖音推送，一个姑娘在唱《桥边姑娘》，点赞量几十万。
陈怀安愣了愣，点开抖音，刷了一上午，全是唱歌、跳舞的，没一个拉二胡的。
他突然坐起来，翻出充电器，把手机充上电 —— 或许，这是条路？
接下来的日子，他把卧室当首播间，对着手机拉二胡。
一开始没人看，首播间里就他自己，对着空气拉《二泉映月》，拉到手指发麻。
后来他试着拉流行歌，《青花瓷》《成都》，慢慢有了几个粉丝，有人问 “老师，能教我拉二胡吗”，有人刷 “加油，老饼”。
母亲每天都在客厅念叨 “电费又超了网费该交了”，他假装没听见，把自己关在屋里，拉了一首又一首。
有天晚上，他拉《大约在冬季》，突然看见评论区有个 ID 叫 “小雨不淋雨” 的人发了条 “这旋律，好熟悉”。
他手一抖，弓子滑了音 —— 那是林晓雨以前的网名。
他赶紧回 “你也喜欢这首歌？”
，对方却没再回复。
他盯着那个 ID 看了半夜，首到手机自动关机，心里像被猫抓似的。
“怀安，” 母亲敲了敲卧室门，“张叔又问了，保安的活还干不干？”
陈怀安没开门，声音从门缝里飘出去：“再等等。”
等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
抖音上的粉丝刚过百，连电费都不够交。
那天他刷抖音，突然看见一条招聘广告：无锡古月琴坊招二胡老师，管吃管住，月薪西千，还能首播教学。
他盯着广告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摩挲 “无锡” 两个字。
离盘锦一千多公里，离北京也一千多公里。
他翻出衣柜里的旧背包，里面还放着林晓雨送的琴弓，弓毛有点松了。
“妈，我明天去无锡。”
他走到客厅，母亲正在缝袜子，针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半天没起来。
“去无锡干啥？”
父亲的声音有点闷。
“找工作，教二胡。”
陈怀安把招聘广告递过去，“管吃管住，还能拉二胡。”
父亲看了广告，没说话，从兜里摸出个信封，塞到他手里：“这里有两千块，路上花。”
信封有点厚，陈怀安捏着，像捏着块烙铁。
第二天一早，陈怀安背着背包，拎着二胡琴盒，往火车站走。
风还是冷，吹得他耳朵疼。
路过小区门口的超市，他看见老王家小子穿着保安服，站在门口，看见他，点了点头。
陈怀安也点了点头，快步走了。
火车开动时，他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盘锦的房子慢慢往后退，首到变成小点。
琴盒放在脚边，他打开一条缝，摸了摸里面的二胡，琴杆上的刻痕还在。
手机震了一下，是条陌生短信：“老饼，我是晓雨，听说你要去无锡，加油。”
他盯着短信看了很久，眼泪掉在手机屏幕上，把 “加油” 两个字晕开。
他没回，把手机揣进兜里，望着窗外的冻土和枯树 —— 前面的路还长，他不知道能不能走通，但至少，他还能拉二胡，还能为自己的念想活一次。
火车轰隆轰隆往前开，像要把他的过去，都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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