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针,密密麻麻地刺进骨缝里。
谢衡是被活活冻醒的。
意识像是沉在万丈冰渊底部,挣扎着上浮,每一次试图思考,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剧痛。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医院那惨白得令人心慌的天花板,而是一个破烂、漏风、结满了蛛网和灰絮的茅草屋顶。
冷风从墙壁的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轻响,卷着地上淡淡的尘土。
记忆的碎片,裹挟着轮胎刺耳的摩擦声、路人的惊呼、以及身体被巨大力量撞击时的钝痛,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入脑海。
谢衡,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孤儿。
一生平凡,靠着助学贷款和打工,挣扎在考研的独木桥上。
命运似乎觉得他不够苦,在去旧货市场淘换辅导书的回程路上,为了救一个追着皮球跑上马路的小女孩,他被一辆仿佛从地狱里冲出来的泥头车,送到了这里。
而现在,他是另一个谢衡。
一个同样六岁,同样父母双亡,靠吃着云梦山脚下这小山村里百家饭、勉强捡回一条命的乡下娃。
“咕噜噜——”腹中传来火烧火燎的绞痛,那是极致的饥饿。
喉咙干得冒烟,浑身酸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连动一动手指都艰难无比。
他艰难地偏过头,打量着这间“家”。
土坯垒砌的墙壁斑驳不堪,一张歪斜的木桌靠在墙角,上面放着一个有缺口的瓦罐。
除此之外,屋内空空如也,真正意义上的家徒西壁。
这就是他的人生重启点?
一股巨大的荒谬和绝望感攫住了他。
死在车轮下也就罢了,穿越……这种传说中的好事,为何落在他头上时,却是这般凄惨的开局?
视线漫无目的地移动,最终,定格在了枕边一个灰扑扑的物件上。
那是一个葫芦。
巴掌大小,颜色暗沉,毫无光泽,看上去像是放了很久,蒙着一层洗不掉的旧气。
葫芦腰上系着一根褪了色的红绳。
正是他在那个旧货摊上,花五块钱买来的那个。
摊主还信誓旦旦地说这是“老物件”,能辟邪。
谢衡的心脏,猛地一跳。
鬼使神差地,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臂,颤抖着,握住了那个冰凉的葫芦。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葫芦表面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顺着他的掌心劳宫穴,缓缓流入冻得几乎麻木的经脉。
这股暖流细若游丝,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所过之处,刺骨的寒意竟被驱散了几分,僵硬的西肢也恢复了些许力气。
不是错觉!
谢衡猛地坐起身,紧紧将葫芦攥在手心,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那暖流持续不断地传来,虽然微弱,却稳定而绵长,如同干涸的河床渗入了甘泉。
他低头,死死盯着这个看似平凡的葫芦。
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发生了,这葫芦的神异,似乎也变得可以接受。
“贼老天……”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带着这个年纪的孩童绝不该有的沧桑和讥诮,“你撞了我,总得给点补偿吧?”
他深吸一口这冰冷而陌生的空气,一股混杂着泥土、干草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涌入肺腑。
破窗外,是连绵起伏、仿佛巨兽脊背般的云梦山脉,山巅积雪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一个陌生、危险,却又因为手中这枚葫芦,而透出一丝微弱希望的世界。
“从今天起,我就是这个世界的谢衡了。”
他喃喃自语,眼神从最初的茫然、绝望,逐渐变得坚定。
“这葫芦,还有这条命,就是我最大的仙缘!”
……“衡娃子!
衡娃子!
醒了没?
开开门!”
粗粝的喊声伴随着咚咚的敲门声,将谢衡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
他挣扎着爬下那张铺着干草的破床,脚步虚浮地走到门边,费力地拉开那扇用木棍抵着的破旧木门。
门外站着一个裹着厚厚棉袄、脸颊被冻得通红的妇人,手里端着一个冒着丝丝热气的粗陶碗。
是村里的王婶,就住在隔壁。
记忆中,原身这个孤儿,多是靠着这些心善的村民接济,才没饿死冻死。
“王……王婶。”
谢衡学着原身的样子,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他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声音细若蚊蚋。
“哎哟,可怜的娃,脸都冻青了!”
王婶一看他这样子,眼里满是心疼,连忙把碗塞到他手里,“快,趁热喝了,婶子刚熬的野菜粥,加了点盐巴,暖暖身子。”
碗里是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稀薄米汤,飘着几根看不出原样的野菜。
但此刻,在谢衡眼中,这无疑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一股巨大的酸楚涌上鼻尖。
前世是孤儿,今生又是孤儿。
但这世间,总归是有些温暖的。
“谢……谢谢王婶。”
他低下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眼中的复杂情绪,小口小口地,却极其迅速地喝着那碗几乎没有米粒的“粥”。
温暖的液体流入胃中,带来了一丝实实在在的暖意。
“慢点喝,别噎着。”
王婶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掌摸了摸谢衡杂草般枯黄的头发,“这鬼天气,真是要命。
你赵爷爷前些天巡山伤了腿,不然还能多照应你些。
等雪小点了,你自己去后山捡点干柴,别走太深,听见没?
山里有狼!”
赵爷爷,指的是村尾的赵铁山,一个退役的老兵,也是村里最有见识的人,对原身颇为照顾。
“嗯,我晓得了,王婶。”
谢衡乖巧地点头。
送走王婶,谢衡将碗底舔得干干净净,感受着体内恢复的那一点点气力,以及掌心葫芦持续传来的微弱暖流,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生存,是眼前的第一要务。
他重新系好那件满是补丁的破棉袄,从门后拿起一把刃口布满缺口的旧柴刀,又将葫芦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贴身处。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凛冽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放眼望去,整个小山村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
几十间低矮的土坯房散落在山坳里,寂静无声。
远处,云梦山脉如同沉睡的巨龙,横亘天地之间,散发着苍茫而古老的气息。
根据原身模糊的记忆,谢衡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后不远处的山脚走去。
积雪没过了他的小腿,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怀中的葫芦持续散发着微弱的暖流,护住他的心脉,让他不至于被冻僵。
终于到了山脚一片相对稀疏的树林。
大部分树木早己落光了叶子,只有些耐寒的松柏还残留着些许绿色。
谢衡选中一棵枯死的小树,举起柴刀,用力砍去。
“铛!”
一声脆响,柴刀被弹起,只在树干上留下一道白印。
这具身体太虚弱了,而且,他根本不会用力。
他没有气馁,回想着前世零星学过的物理知识,调整角度,利用腰腹的力量,再次砍下。
“咔嚓!”
这一次,柴刀嵌入了几分。
有效果!
他就这样,一下,一下,又一下地砍着。
虎口被震得发麻,手臂酸软不堪,但他没有停下。
汗水浸湿了破旧的单衣,又被寒风冻成冰碴,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疲惫和寒冷中,谢衡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葫芦,似乎……跳动了一下?
不,不是跳动。
是那股暖流,似乎变得粗壮了一丝丝。
而且,在自己用力挥刀的瞬间,暖流会主动流向手臂,虽然依旧微弱,却让他挥出的下一刀,更加稳定和有力。
这葫芦,不仅能滋养身体,还能辅助发力?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谢衡的脑海:修炼!
这个葫芦,或许就是他在这个世界踏上修仙之路的唯一凭仗!
而修炼的第一步,或许就是活下去,就是把这具身体锻炼到足以承载“仙缘”的程度!
砍柴,就是最基础的锻炼!
想通了这一点,谢衡的眼神变得无比明亮。
疲惫和寒冷依旧,但心中却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他不再把砍柴当成简单的求生劳动,而是当成了修行的一部分。
每一刀劈出,他都努力调整呼吸,感受着肌肉的发力,引导着体内那微弱的暖流。
枯燥的重复中,时间悄然流逝。
当他终于砍下足够一捆的柴火,用树皮搓成的绳子费力地捆好时,日头己经偏西。
拖着疲惫不堪却异常充实的身躯,背着一大捆比他整个人还高的柴火,谢衡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回走。
柴火很沉,压得他瘦小的脊背弯成了弓,但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回到那间破败的土坯房前,他将柴火仔细地码放在屋檐下。
然后,他走进屋内,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风雪。
屋内依旧寒冷,但怀中的葫芦,却散发着持续的温暖。
他坐在冰冷的土炕上,背靠着墙壁,再次将葫芦握在手中,仔细端详。
借着从破窗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他忽然发现,葫芦表面那些天然生成、看似杂乱的纹路,在特定的角度下,似乎隐隐构成了某种玄奥的图案,像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符箓?
或者是地图?
他看不真切,也无法理解。
但这并不妨碍他意识到这个葫芦的珍贵。
“基础……”他摩挲着冰凉的葫芦,想起前世听过的一句话,“万丈高楼平地起。”
他没有功法,没有名师,甚至没有像样的资质。
他有的,只是这个神秘的葫芦,和一条捡回来的命。
那么,就把最基础的东西,做到极致。
活下去,强壮起来。
他将葫芦紧紧贴在心口,感受着那稳定而充满生机的暖流,缓缓闭上了眼睛。
窗外,风雪依旧。
屋内,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在这个寒冷的雪夜,于微末凡胎之中,种下了一颗通往无上剑道的种子。
寂静中,他轻声自语,仿佛立下誓言:“从劈柴开始。”
“我的路,一步一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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