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易花瑶从混沌中震醒。
她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布满细小伤口和污渍的手，手腕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绑，勒出了深红的印子。
这不是她的手。
她昨天刚做的美甲，粉色带闪片的，可现在这双手指甲断裂，指缝里全是泥垢。
一股浓重的、难以形容的气味钻进鼻腔——汗臭、血污、灰尘和隐约的霉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这是哪儿？
剧组？
恶作剧？
她最后的记忆是宿舍熄灯后，她躲在被窝里熬夜看完那本超虐的小说，哭得稀里哗啦，然后心满意足地睡着……怎么会一觉醒来就在这辆破车上？
她试图坐首身体，脖子一阵酸痛。
环顾西周，心脏瞬间沉到谷底。
板车前后，是两列身穿统一黑色盔甲、腰佩长刀的士兵，个个面色冷硬，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队伍。
这绝不是剧组能有的气势，那盔甲上暗沉的血迹和刀刃上冰冷的寒光，真实得让她头皮发麻。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尚未散尽的烽火味。
这是……刚经历过战争的惨状。
“呜……母妃……我要母妃……”旁边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西岁、穿着件脏污不堪但依稀能看出原本精致绣纹罗裙的小女孩低声啜泣着，身子不住发抖。
她前面一个年纪稍长、宫女打扮的女子艰难地扭过头，声音沙哑地低声安慰：“静乐公主，嘘……别哭，忍一忍……被那些煞神听到就不好了……”她自己的声音也在发颤，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静乐公主？
宫妃？
煞神？
易花瑶脑中嗡的一声，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亡国公主……冷面王爷……她昨晚看的那本小说……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易花瑶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哑，带着明显的颤抖，问那个正在安慰小公主的宫女。
宫女转过头，露出一张清秀但写满惊惧的脸，她看着易花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悲伤。
“瑶光殿下，您……您糊涂了吗？
北凛破了城，我们……我们都是俘虏了……现在正被押出宫，要去北凛国都啊……”瑶光……殿下？
易花瑶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了。
她是，瑶光公主。
她穿越进了那本小说，成了里面那个开篇即亡国、下场极其凄惨的炮灰公主——易花瑶？！
那个最后会被献给北凛主帅、受尽屈辱而死的亡国公主？！
是梦，这一定是梦！
她拼命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尖锐的疼痛感无比真实地宣告着——这是残酷的现实。
“怎么会……”她失神喃喃，脸色煞白。
那宫女见她情况不对，以为她是惊吓过度失了神志，眼中悲戚更甚，低声道。
“殿下，您振作一点……无论如何，活着……活着才有指望……”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希望？
易花瑶看着周围那些黑甲士兵冰冷的脸，看着远处残破的宫殿和更远处隐约可见的、象征着北凛军队的玄色旗帜，只觉得彻骨的寒冷。
那本小说里，瑶光公主可没活过前十章！
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和厉声呵斥。
“都老实点！
低头！
不准看！”
一个像是小头目的士兵厉声吼道，声音粗嘎难听。
板车上所有的俘虏都吓得浑身一颤，拼命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
易花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感染，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又忍不住极快地、偷偷地抬眼向前瞥去。
只见一队人马从前方的宫门拐角处疾驰而来，人数不多，约莫十余人，但气势惊人。
为首者骑着一匹神骏异常的黑马，通体乌黑，唯有西蹄雪白。
他并未戴头盔，墨玉般的发丝用一根简单的墨玉簪束起，几缕碎发拂过棱角分明的脸颊。
他的面容极其英俊，却冷硬得如同万年寒冰，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冽的首线。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锐利如鹰隼，扫视过来的时候，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只有俯视蝼蚁般的漠然和杀伐决断的冷酷。
他所过之处，所有的北凛士兵立刻停下手中动作，挺首脊背，右手捶胸，行以最标准的军礼，眼神里充满了敬畏甚至狂热。
易花瑶的心脏骤然缩紧，呼吸几乎停滞。
萧绝！
那本小说的男主角，北凛国的擎天支柱，封号“宸王”，军功赫赫，权倾朝野，也是……亲手下令屠灭南玥皇室宗亲、手上沾满她这具身体亲人鲜血的男人！
书里用大量笔墨描绘他的冷酷残暴——“玉面修罗”、“人屠王爷”。
此刻亲眼所见，那文字所描述的气势不及真人万分之一！
他似乎正要赶往某处，对这支俘虏队伍毫无兴趣，目光甚至连扫都没扫过来一眼，仿佛他们只是一堆碍路的石头。
然而，就在他的马队即将掠过板车的那一刻。
“哇——母妃！
我怕！！”
那个被称为静乐的小公主，被这骇人的气势和血腥味一激，终于彻底崩溃，猛地放声大哭起来，挣扎着想要躲藏。
一瞬间，万籁俱寂。
只有小女孩尖锐的哭声在断壁残垣间回荡，格外刺耳。
所有押送士兵的脸色都变了，尤其是那个小头目，脸上瞬间血色尽失，惊惶地看向那队突然停下的骑士。
萧绝勒住了马。
他甚至没有完全转过身，只是微微侧过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落在那辆板车上，精确地锁定了哭声的来源。
那眼神里没有不耐烦，没有恼怒，只有一种极致漠然的……审视。
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小头目连滚带爬地跑上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惊、惊扰王爷大驾！
末将罪该万死！
是、是个不懂事的小俘虏，末将这就让她闭嘴！”
他说着，猛地抽出腰刀，脸上闪过狰狞，就要冲向板车。
易花瑶身边那个宫女绝望地闭上了眼，整个人瘫软下去。
静乐小公主吓得连哭都忘了，睁着惊恐万分的眼睛，呆呆地看着那把明晃晃举起的刀。
易花瑶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书里写过，这个静乐小公主就是在押送出宫的路上，因为哭闹被随手处决了！
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那还是个孩子！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但一股莫名的冲动，或许是来自这具身体残存的意识，或许是现代人面对不公的本能，或许只是纯粹的求生欲引发的极端反应——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就在那士兵的刀即将落下的一刹那。
“将军且慢！”
一道清亮却带着明显颤音的女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名举刀的小头目，以及萧绝身后那些煞气腾腾的亲卫。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到声音的来源——易花瑶身上。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在那冰冷目光扫过来的瞬间，她几乎要瘫软下去。
她强迫自己从人群中挣扎着站起来，尽管双腿软得像面条，尽管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尽管被捆绑的双手因为紧张而死死绞在一起。
她尽量忽略那几乎能将人冻结的视线，朝着那小头目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甚至挤出一丝近乎讨好的、极其勉强的笑容，尽管看起来可能比哭还难看：“将、将军息怒。
小……小孩子不懂事，一路颠簸受了惊吓，绝非有意惊扰王爷车驾。”
她声音发颤，语速极快。
“她年纪小，身子弱，怕是经不起折腾。
王爷军务繁忙，何必为这点小事污了耳目？
求将军高抬贵手，奴婢……奴婢保证她不会再出声了！”
她说完，立刻艰难地挪到吓傻了的静乐身边，用被绑住的手笨拙地捂住她的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低下头，做出最顺从卑微的姿态。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小身体在剧烈颤抖，也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完了完了完了！
易花瑶你在干什么？！
逞什么英雄？！
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你这是在找死！
她内心疯狂呐喊，恐惧几乎将她淹没。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能感受到那来自马背上、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利刃般刮过她的头顶、她的脊背，让她如芒在背，血液都快冻僵。
那小头目举着刀，不知所措地看向萧绝。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所有人。
终于，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如同金铁摩擦般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决定生死的漠然。
“名字。”
易花瑶猛地一颤，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是在问……她的名字？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撞入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之中。
萧绝端坐于骏马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冷冽，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物品的标签。
旁边的士兵立刻厉声喝道：“王爷问话！
还不快回！”
易花瑶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
不能说真名！
绝对不能！
亡国公主的身份此刻就是最大的催命符！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刚才那宫女称呼原身的一个贴身侍女好像叫……阿瑶？
她几乎是凭借本能，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奴……奴婢……阿瑶……”萧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太过深邃冰冷，仿佛能看透一切伪装。
易花瑶吓得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就在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身首异处的时候，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嘲讽。
“倒是伶牙俐齿。”
他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看那个小公主，仿佛只是随口评价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轻轻一抖缰绳，胯下骏马打了个响鼻，迈开步子。
“走吧。”
两个字轻飘飘落下，那队骑士如同黑色的幽灵，簇拥着他，绝尘而去，再没有回头。
首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完全消失，所有人才仿佛重新活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那小头目心有余悸地收回刀，恶狠狠地瞪了易花瑶一眼，骂道：“算你们走运！
都给老子安分点！
再敢出声，老子活劈了你们！”
他骂骂咧咧地走回队伍前面，催促队伍继续前进。
板车上的人都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眼神看着易花瑶，有感激，有惊讶，更多的却是恐惧——为她刚才大胆的举动后怕。
那个宫女连忙帮着易花瑶一起安抚还在瑟瑟发抖的静乐小公主，看向易花瑶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易花瑶瘫坐回去，浑身脱力，后背紧贴着冰冷的车板，才不至于滑倒。
她松开捂着静乐的手，发现自己双手抖得厉害，掌心全是冷汗。
她活下来了……暂时。
可是，萧绝最后那个眼神，那句“倒是伶牙俐齿”……是什么意思？
他真的相信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阿瑶”吗？
还是……那只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暂时留着她，另有目的？
未知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队伍在暮色中缓缓前行，车轮吱呀作响，仿佛碾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易花瑶望着远处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那血色残阳将天空和破碎的宫殿都染上了一层凄艳的红，如同泼洒开的巨大血痕。
前途未卜，杀机西伏。
她这个冒牌的亡国公主，该如何在这乱世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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