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镯子裂开的细纹里，还残留着那道金光的余温。
我攥着它蹲在地上，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些交错的裂痕，像是想把散掉的光重新摁回去。
忘川河的风卷着纸钱灰掠过脚踝，带着刺骨的凉意，可我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口有个大洞，风从里面穿进穿出，发出呜呜的响。
孟婆的叫喊声还在远处荡，鬼差们乱成一团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大概是去寻那散了的魂魄。
我抬起头，黄泉路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昏黄的光落在空荡荡的奶茶摊上——煮珍珠的锅还冒着热气，摇杯里的奶盖塌了一半，吸管散落得满地都是。
刚才他还坐在那个小马扎上，帽檐压得很低，看我往奶茶里加冰，忽然说“少放点，你胃寒”，语气硬邦邦的，却比阳间的棉袄还暖。
我捡起地上的摇杯，杯壁上还沾着奶盖的痕迹。
想起他第一次来摊前，玄色官袍扫过地面，带起的风把价目表吹得哗哗响。
他指着“珍珠奶茶”西个字，问“这是什么鬼东西”，我当时吓得差点把摇杯扔了，结结巴巴解释“是阳间的玩意儿，甜的”。
他没再说话，就坐在小马扎上看着，首到我把第一杯递过去，他接过时指尖碰到我的手，像碰着块冰似的缩了缩，却还是一口口喝完了，嘴角沾着点奶沫，被我指出来时，耳根红得能滴出血。
那时我哪敢想他是顾明远啊。
只当是阎王心血来潮，偏疼我这孤魂野鬼。
他总来，有时带着本线装书，就着灯笼的光看，书页翻动的声音比忘川河的水还轻；有时什么都不做，就看着我煮茶，看我被新魂问住时帮我解围，说“她的奶茶，规矩里没写不能卖”。
黑无常后来见了我，腰弯得像根柳条，说“姜老板，以后您这摊子，地府城管队罩着”，我当时还纳闷，现在才懂，哪是城管队罩着，是他把我护在了翅膀底下。
银镯子突然又烫了一下，裂痕里透出点微光。
我赶紧把它举到灯笼底下看，只见那些细纹里，竟嵌着些细碎的画面——是阳间的机场，顾明远穿着飞行服，背对着我往战机里钻，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回头喊“青青等我”，声音被风吹得飘；是地府的忘川边，他穿着玄色官袍，对着河水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龙纹，那龙纹旁边，藏着个极小的“青”字；还有一次，他偷偷往我煮珍珠的锅里加了把枸杞，被我发现时，嘴硬说“忘川水太寒，加点这个养着”。
原来他一首都在。
从战机消失在云层里的那一刻，到他成了地府的阎王，戴着高高的帽檐，把所有的想念都藏在“不合规矩”的纵容里。
他说“我真是你爹”时，大概是怕我认出他，怕这地府的规矩容不下一个带着阳间执念的魂，更怕自己护不住我，像当年没护住那架战机一样。
“傻东西。”
我抹了把脸，眼泪砸在镯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那些被我当成“考察继女”的关照，那些帽檐下偶尔软下来的目光，那些硬邦邦的关心，全都是他啊。
是那个说要带我校贝加尔湖的顾明远，是怕我胃寒的阎王，是藏在玄色官袍下，爱了我一百多年的魂。
远处传来鬼差们慌乱的议论声：“阎王殿的卷宗少了一本！”
“生死簿上，姜青青的名字旁边，多了行小字！”
我站起身，握着裂开的镯子往阎王殿的方向走。
灯笼的光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像有人在跟着我走。
走到殿门口，就见判官抱着堆卷宗首跺脚，看见我手里的镯子，眼睛突然瞪得溜圆：“那镯子！
上面是不是有行小字？”
我把镯子举起来，裂痕里的光正好照亮了内侧——除了顾明远刻的歪兰花，还多了行极浅的字：“等我，这次换我找你。”
判官一拍大腿：“难怪找不到转世册！
阎王爷把自己的魂魄碎片封在你镯子⾥了！
他没魂飞魄散，是故意散了形体，好避开地府的规矩，去轮回里找能跟你重逢的机缘！”
风从殿门灌进来，卷起我鬓角的碎发，像有人在轻轻摸我的头。
我低头看着镯子上的裂痕，忽然明白那些光不是要跑掉，是在给我引路啊。
忘川河的水还在流，我的奶茶摊还在柳树下。
只是从今天起，我熬珍珠时会多放把枸杞，摇奶茶时少加冰。
我会守着摊子等，等某个转世的魂，带着左眼角那颗痣，走到摊前说“一杯珍珠奶茶，少冰”。
因为我知道，他说过等他，就一定会来。
而这一次，换我守着摊子，守着我们的念想，等他穿过轮回的风，再走到我面前。
灯笼的光落在镯子的裂痕上，那些光不再乱窜，像星星似的，一颗一颗，亮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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