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二：旧事纷争檀木窗扇上晕开一轮晨光，细尘在光线里静默。
苏遥置身偌大的闺房，衣裳未整，掌心微凉，正凝视眼前钗影斑驳的妆台。
门扉轻响，女使秋禾持铜盆叩入，眉间忧色未散。
一盆净水放下，她迟疑片刻，低声道：“大小姐，二公子在外厅候了。”
苏遥收回视线，掩去愣怔，将绣帕理平。
昨日初来乍到的茫然犹存，陌生的陈设、陌生的身份、连带陌生的身体，全无归属感。
可是这一刻的她，无法再任由自己逃避现实。
“我去见他。”
她语调淡淡，自觉语气异样拘谨，却没人发现半点破绽。
长廊深深，朱漆廊柱在晨风中微微摇曳。
苏遥步履徐徐，所思却如乱麻。
她清楚，所谓“二公子”，便是这具身体记忆里唯一可算亲近的兄长齐瑾言。
他们原该亲厚，可如今，她不过是个寄居于他“记忆”的陌生魂魄。
花厅庭院静气压人。
齐瑾言立于窗下，身着月白褂子，清俊修长。
见她踏入，他含笑迎来，行止温和。
“阿遥，可是无事？
昨日你受惊，兄长放心不下。”
齐瑾言礼数周全，却难掩眸里的关切。
苏遥本能想后退半步，心底却闪过一丝读心术的躁动——她察觉到了，不止有表面的担忧，还有焦虑、迷惘、警惕。
这些情绪攀附在他的心思边缘，像是怕她觉察又不得不表达的秘密。
苏遥屏息，冷静地应道：“多谢二哥。
昨夜乱梦惊醒，有些头晕，己无大碍。”
她注意到自己说话时，齐瑾言的神色浮现一缕诧异。
许是察觉她语气间的疏离，或者是在思索更多未明的事。
齐瑾言轻叹，将话题转去旁枝：“阿遥可记得幼时院中秋猎，你为救一只雀儿落水，那时我……”他话音戛然，显然迟疑了半息。
苏遥心下一紧，朝他望去。
她确实不记得，可前尘旧影己经与她无关。
她不动声色地俯身捡起落在案上的描金团扇，“多年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这句话落下，她捕捉到齐瑾言心头一片动荡。
那是警觉，也是试探。
他忽而移步到窗前，转身时嘴角噙着笑意，却在眼里藏了一道尖利的锋芒。
“这些日子，父亲与侧房那里似有些争执。
阿遥，若有人让你为难，你不必隐忍，可来寻我。”
苏遥明白，这番话既是关怀，也是在试探她对目前府中局面的了解。
她微微颔首，青丝垂于鬓侧，眸色温和。
下一瞬，她捕捉到他内心的波澜：——她到底还记不记得那些东西？
她变得不一样了，心思深沉了许多。
可只要她安全……只要她站在我这边，其余无妨。
苏遥呼吸微滞。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利用了读心术。
那些微妙的情绪、隐秘的疑虑，被她一寸一寸抓在掌心。
原来“亲近”并靠不住，彼此都在揣度、提防。
她忽觉一丝寒意攀上背脊，更多的是无力和冷静。
齐瑾言见她沉默良久，索性提了件正事，“你可还记得，今日是母亲的生辰？
母亲身子不大好，近来尤为多病，三房那些人难免借机生事。
你见礼的话，切莫多言，只管随我便是，其他自然有人应付。”
苏遥顺势点头。
脑海中闪过有关夫人、三房与侧室的零星记忆，全是支离破碎的女子私语——嫡庶之分明里暗涌，表面的循规蹈矩下，私底下的明争暗斗。
大厅中己是朱帐高悬，宾客未至，惟有府里几位女眷先行聚拢。
她随齐瑾言落座，一时间众目聚集，寒暄声此起彼伏。
三房的柳氏眸光凌厉，言辞带刺：“大小姐近来身子可还好？
昨夜听说你惊了风寒，府医可曾诊过？”
苏遥刚想应答，忽觉脑间悄然掠过一道急促的心声：——抓住机会，若她露出分毫怯懦，便能牵制夫人一脉的气焰。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柳氏一眼，唇角扯起轻微弧度，“多谢三婶关心，己无大碍。
秋禾服侍周到，是府上上下的福气。”
语气上下拿捏得极好，将对方的试探接过，却又回敬一份人情。
柳氏神情一滞，转念间又道：“那便好。
只是你自幼温顺，来日多多请教你三妹妹，省得外人笑话。”
三妹妹楚嘉宁正倚在榻旁，唇边挂着抚媚的笑，却未抬眼。
苏遥一瞬间几乎读到她心中波动：——装得好，有趣。
一个跌过头的大小姐，能翻起什么浪？
苏遥定下心神，眉目温软，缓声笑道：“妹妹天生聪慧，阿遥自是敬服。
若能得嘉宁指教，自然最好。”
厅中笑语嫣然，实则每一双眼都明亮如刀锋。
苏遥渐渐适应这种侦察与试探的回合，越发稳住阵脚。
午后，夫人卧房温香浮动。
苏遥陪侍母亲静坐，齐瑾言逐下人，开口语声轻柔：“阿遥，你今日之言，极为妥帖。”
苏遥侧首，望向他微侧的眉眼。
她忍不住问：“二哥，若是有一日，我与旁人不同了，你还会信我吗？”
齐瑾言愣住，眸光深深，像是终于看她一眼。
许久，他淡淡一笑，“阿遥是阿遥。
旁的都不重要。
只要你愿意说，兄长便信。”
窗外杏花轻落，风吹过木格窗，卷起一片淡粉。
房里一时静默，只有彼此呼吸浅浅。
苏遥莞尔，感觉这条由戏谑、试探、疏离转向理解的隘口，仿佛被一点点撬开。
她虽未敢完全放下戒备，却第一次意识到：在这深宅旧事纷争中，或许并非只有敌意，也能有温暖与庇护。
至晚，蝉声渐幽。
斜阳透过窗纸，映出兄妹的剪影。
苏遥静静坐着，内心却比清晨多了一道真正的倚靠。
她明白，旧事未远，新局己至。
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是藏锋的试探与捍卫。
而她也逐渐学会，既然无法退避，那便步步为营，于心事如织的世界中，寻一条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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