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侍卫们便开始在狭小破败的院子里翻箱倒柜，动作粗暴，仅有的几件破旧家具被掀翻，瓦罐被砸碎，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们显然是得了授意，目的明确，就是要找出所谓的“巫蛊证据”。
青黛吓得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裴绅将我紧紧护在身后，挺拔的身躯像一座山，尽管穿着粗布衣衫，那份属于昔日太子的威仪却在不经意间流露。
他脸色铁青，眼神冰冷地盯着那为首的太监：“高公公，无凭无据，擅闯民宅，污蔑构陷，这就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高公公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尖声道：“裴公子，哦不，您现在就是个庶人，咱家劝您还是配合些。这妖妇来历不明，”他阴毒的目光再次扫过我巨大的腹部，“还怀了这么个……怪胎，不是妖孽是什么？皇后娘娘也是担心圣上和新太子的安危，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怪胎”二字一出，裴绅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危险起来，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肌肉瞬间的紧绷。
他刚要开口，我却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对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跟这种奉命行事的阉奴争辩，毫无意义。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从我们那简陋的卧房里冲了出来，手里高举着一个用粗布缝制的、略显歪扭的小布偶，布偶身上似乎还写着什么字，插着几根针。
“高公公！找到了！在此处搜出的！”那侍卫大声禀报，语气带着邀功的兴奋。
高公公眼睛一亮，接过那布偶，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厉声道：“好啊！人赃并获！这上面写的正是圣上和太子殿下的生辰八字！裴绅，你还有何话说？！”
裴绅看着那明显是刚刚被塞进去栽赃的布偶，怒极反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讽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心里明镜似的。
这手段太低劣了，但往往越低劣的手段，越有效，尤其是在对方拥有绝对权力的时候。
他们根本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将裴绅彻底打入尘埃，甚至悄无声息处理掉的借口。
“给咱家拿下这个意图诅咒君父的逆贼！还有这个妖妇，一并带走！”高公公尖声下令。
侍卫们一拥而上。
裴绅下意识地就要反抗，哪怕明知是以卵击石。
就在这时，我往前一步，与裴绅并肩而立，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现场的嘈杂：“高公公，你说我怀的是怪胎？”
高公公没想到我突然发问，愣了一下，随即狞笑：“肚子大成这样，不是怪胎是什么？说不定就是你这妖妇施展邪法招来的孽障！”
“是吗？”我轻轻抚摸腹部，感受到里面崽崽们因为外界恶意而传来的不安躁动，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可我怀的，分明是皇家血脉，是裴绅的亲骨肉，是皇孙。”
“胡说八道！”高公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尖声斥道，“谁人不知裴绅身中绝嗣之药，早已不能人道，何来子嗣？你这妖妇，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
“能不能生，空口无凭。”我直视着他，毫不退缩，“既然皇后娘娘心存疑虑，何不请太医前来诊脉？一验便知。若我怀的真是皇家血脉，你们今日之举，又该当何论？”
高公公显然没料到我会提出这个要求，一时语塞。
他接到的命令是坐实裴绅行巫蛊之事，趁机除掉我和我肚子里的“隐患”，根本没提诊脉这一茬。
而且，裴绅绝嗣是铁板钉钉的事，御医都确诊过的，这女人哪来的底气？
他眼神闪烁，有些犹豫。
若真诊出是皇孙……那事情就闹大了。
我看穿了他的心虚，淡淡道：“怎么？高公公不敢？还是说，你们本就心知肚明，今日就是来栽赃陷害，根本不在乎我腹中孩儿是否是皇家血脉？”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
高公公脸色一变，若坐实了谋害皇孙的罪名，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好！咱家就让你死个明白！”高公公咬了咬牙，对身边一个小太监喝道，“去！速去太医署，请当值的太医过来！多请几位！”
他打定主意，等太医确诊这女人怀的是怪胎或者根本就是疾病，再拿下他们不迟。
到时候，巫蛊加上妖孽，罪加一等！
小太监领命飞奔而去。
院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侍卫们虎视眈眈，裴绅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心有汗，低声问我：“……当真要诊？”
他依旧无法完全相信那十八个孩子的奇迹，担心万一……
我回握住他，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相信我。”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裴绅和青黛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
很快，脚步声传来，不止一人。
小太监领着三位太医匆匆赶来，其中一位年纪颇大，胡子花白，正是太医院院判周太医，另外两位也是资深太医。
显然，高公公为了确保“权威”，把能请动的都请来了。
周太医等人看到院子里的阵仗和裴绅，都是一愣，连忙行礼：“参见……裴公子。”态度有些尴尬和复杂。
高公公迫不及待地指着我对周太医道：“周院判，快给这妇人诊脉！她说她怀的是裴绅的子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们都给咱家仔细诊清楚了，她这肚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周太医闻言，看向我巨大的腹部，也是面露惊异。
他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孕肚。
他上前一步，对我拱了拱手：“夫人，请伸手。”
我依言伸出手腕。
周太医屏息凝神，将手指搭在我的腕脉上。
一开始，他的眉头是紧锁的，带着审视和怀疑。
然而，仅仅几息之后，他的表情变了。
先是愕然，然后是难以置信，搭在我腕上的手指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我，又看向裴绅，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迷惑。
“如何？周院判？”高公公催促道，“是不是恶疾？还是怪胎？”
周太医没有理会他，而是对另外两位太医急声道：“刘太医，王太医，你们快来一起诊看！这……这脉象……”
另外两位太医见他如此失态，也连忙上前，轮流为我诊脉。
同样的，他们在接触到脉象后，都露出了和周太医如出一辙的震惊表情，三人凑在一起，低声急促地交流着，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这……这怎么可能？”
“确是喜脉无疑！而且……”
“不止一个！这搏动……强劲有力，分明是多个胎元！”
“可这数量……老夫行医一生，闻所未闻！”
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传来，高公公的脸色渐渐变了，从之前的得意变成了惊疑不定。
裴绅紧紧盯着太医们，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最终，周太医深吸一口气，转向高公公，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高公公，经我等三人共同诊脉，确认……确认这位夫人所怀，确是喜脉！而且……是极其罕见的多胞胎！”
“多胞胎？”高公公尖声反问，“能多到哪里去？还能是十个八个不成？”他语气带着嘲讽。
周太医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无比，带着一种见证奇迹的震撼，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依脉象显示……胎儿之数，恐……恐不下十之数，具体……具体臣等不敢妄断，但至少……十余之数，是肯定的。”
“十余之数？！”
这一次，不仅是高公公，连同他带来的侍卫，以及旁边的裴绅和青黛，全都惊呆了！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只剩下几位太医因为激动而粗重的喘息声。
十余个孩子？！
这已经超出了常人理解的范畴！
高公公脸色煞白，指着我的手都在抖：“不……不可能！绝不可能！裴绅他明明……”
“脉象做不得假！”周太医语气斩钉截铁，“裴公子……或许此前诊断有误，或是机缘巧合，天道垂怜……总之，这位夫人腹中所怀，确确实实是多个健康的胎儿！乃是皇家血脉，毋庸置疑！”
“皇家血脉”四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高公公心上。
他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谋害被废太子，和谋害怀有十多个皇孙的孕妇，这完全是两种性质！
前者可能无人问津，后者……那是动摇国本的大罪！
皇后娘娘也保不住他！
裴绅站在原地，身体僵硬，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他听着太医确凿无疑的诊断，看着高公公瞬间惨白的脸，再低头看向我平静的面容和巨大的腹部，那双沉寂已久的眸子里，仿佛有干涸的河床被汹涌的春水冲破，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和难以置信席卷了他。
他张了张嘴，喉咙哽咽，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而颤抖的呼唤：“……糯糯……”
我对他微微一笑，握紧了他的手。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更加喧哗急促的脚步声和通传声——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显然，这边的动静，尤其是太医确诊“十余皇孙”这等惊天动地的消息，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宫中。
帝后，亲自来了。
小破院的门扉被彻底推开，阳光涌入，却驱不散骤然降临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皇帝身着常服，面色沉凝，不怒自威。
皇后跟在他身侧，凤眸扫过院内狼藉，在看到我异常隆起的腹部时，瞳孔几不可见地一缩，随即恢复雍容，只是那保养得宜的指尖，微微掐入了掌心。
他们身后，跟着更多的侍卫、宫人，以及闻讯赶来的、脸色惊疑不定的新太子裴钰。
裴钰在看到我，以及听到周围人低声传递的“十余皇孙”消息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毒液。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院内众人，除了我和裴绅，全都呼啦啦跪了一地，连那几位太医和高公公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帝的目光首先落在裴绅身上，那个他曾经寄予厚望、后又亲手废黜的长子。
裴绅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没有跪拜，只是微微颔首，行了一个简单的礼。
父子对视间，空气仿佛凝固，复杂难言的情绪在无声流淌。
最终，皇帝的目光转向我，落在我那即便穿着宽大粗布裙也遮掩不住的、堪称恐怖的巨腹上，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带着审视和极大的困惑。
“周院判，”皇帝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方才朕听闻，你等诊断，此妇怀有身孕，且……数量惊人？”
周太医连忙叩首，声音依旧带着未平的激动和颤抖：“回禀陛下，千真万确！臣与刘太医、王太医共同诊脉，确认这位夫人所怀乃是多胞胎，依脉象之强健磅礴，胎儿数量……臣等不敢妄断确切，但绝不少于十指之数！且胎象稳固，皆是活胎！”
“不少于十个？！”皇后失声惊呼，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凤眸圆睁，写满了荒谬和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绅儿他……他早已……”她看向裴绅，眼神里是全然的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陛下！娘娘！”高公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尖声叫道，“此事实在蹊跷！裴公子身中绝嗣秘药乃铁证，御医早有定论！此妇来历不明，腹大如鼓，形貌诡异，定是妖孽作祟！方才还在其房中搜出巫蛊人偶，诅咒陛下与太子殿下！万万不可被其蒙蔽啊！”
他试图将水搅浑，重新将话题引回巫蛊和“妖孽”之上。
“巫蛊？”皇帝眼神一厉，看向那被扔在地上的粗陋布偶。
裴绅上前一步，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冷意：“父皇明鉴，儿臣被废为庶人，居于这破院，一贫如洗，有何能力、有何必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这布偶针脚粗糙，布料低廉，分明是方才被这些侍卫搜出时，趁机塞入栽赃！若儿臣真要行巫蛊，会用如此拙劣之物，藏于如此显眼之处吗？”
他逻辑清晰，句句在理。
皇帝看着那布偶，眼神中的怀疑更深了。他并非昏君，只是此前对裴绅失望透顶，又受皇后和裴钰等人影响，如今冷静看来，此事确实漏洞百出。
“陛下！”我适时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抚摸着肚子，感受着里面因为帝后降临而更加活跃的崽崽们，语气带着一丝委屈，却又不卑不亢，“民女糯糯，虽出身乡野，却也知礼义廉耻。腹中骨肉，确系裴绅所有，乃一年前岐山脚下……机缘巧合所得。若陛下、娘娘不信太医诊断，民女……民女可在此发誓，若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目光坦诚地看向皇帝和皇后：“民女不知何为巫蛊，只知一心护着腹中孩儿。方才这位公公带人闯入，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打杀，口口声声称民女为妖妇，腹中孩儿为怪胎孽障……民女……民女实在惶恐！”我说着，眼圈微微发红，一副受尽欺凌的柔弱模样。
演戏嘛，谁不会？
果然，见我如此情状，又想到太医确凿的诊断，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些，看向高公公的眼神则带上了厉色。
“父皇！”裴钰忍不住上前，急声道，“此事太过离奇！皇兄绝嗣乃众所皆知，岂会突然有了子嗣，还是……还是如此数量？其中必有妖异！儿臣恳请父皇，将此妇收押，严加审问，查明真相，以免祸乱宫闱，危及社稷！”
他绝不能承认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裴绅的！那意味着裴绅有了后代，而且是数量惊人的后代，他这新太子的位置，还能坐得稳吗？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周太医却在此刻硬着头皮开口了，他不能让自己“诊断出十余皇孙”的结论被否定，那等于砸了他和太医院的招牌，“陛下，娘娘，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脉象绝无虚假！裴公子此前绝嗣之症，或许是因药物所致，但天地造化，玄妙无穷，或许恰是这位夫人体质特殊，机缘巧合之下，化解了药性，得以孕育子嗣。此乃……此乃天佑皇家，子嗣昌盛之兆啊！”
“天佑皇家？子嗣昌盛？”皇帝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看着我的肚子，眼神剧烈变幻着。
皇家最重什么？子嗣传承！尤其是他这一脉，子嗣不算丰盈，裴绅被断定绝嗣后，更是他心头一大憾事。如今，不仅可能有了皇孙，还是十几个！这简直是……
狂喜如同岩浆，猝不及防地冲垮了帝王心头的疑虑和沉郁！
皇帝猛地看向裴绅，眼神炽热无比：“绅儿！周院判所言，可是真的？！她腹中……当真是你的骨肉？！十多个？！”
裴绅迎上父亲的目光，看到了那其中毫不掩饰的激动和期盼。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道：“回父皇，千真万确！糯糯她……体质异于常人，确已怀有儿臣的骨肉。具体数量，儿臣亦不知晓，但……绝不止十个。”
他选择了相信我，在这最关键的时刻。
“好！好！好！”皇帝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竟大步上前，亲手扶住了我的胳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和蔼，“好孩子！你叫糯糯是吧？快别站着，仔细身子！是朕来迟了，让你受委屈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皇后和裴钰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
皇后强挤出一个笑容：“陛下，此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计议什么？！”皇帝大手一挥，打断了皇后的话，龙颜大悦，“太医确诊，绅儿亲认，此乃天大的喜事！我皇家添丁进口，还是如此兴旺之兆，乃祖宗庇佑，国之大幸！传朕旨意！”
他环视全场，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废太子裴绅，即日起，复爵位，迁回原府邸！着内务府即刻打理，一应用度，按亲王例供给！”
“糯糯，孕育皇孙有功，封为正一品诰命夫人，赐住景王府，享王妃份例，由太医院院判亲自负责安胎事宜，不得有误！”
“今日所有擅闯府邸、惊扰皇孙者，”皇帝冰冷的目光扫过高公公和一众侍卫，“全部拿下，交由宗人府严加审问，揪出幕后主使，绝不姑息！”
“陛下！！！”皇后惊骇欲绝。
裴钰更是踉跄一步，险些栽倒。
高公公直接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而裴绅，紧紧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眼底终于燃起了真正的、属于活人的光彩。
帝后大惊之后的大喜，如同一阵狂风，将之前的阴霾瞬间吹散。
我看着面无人色的皇后和裴钰，轻轻靠进裴绅怀里，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才只是开始。
我的十八个崽，可是很金贵的。
他们的爹，受过的委屈，总要一点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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