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司徒静与挞拔宇并肩走在穆府通往侧门的回廊下。
“静儿，方才……”挞拔宇斟酌着开口，想解释贵妃传唤之事。
“殿下不必多言。”
司徒静语气平淡，脚步未停，“宫廷规矩，我最懂。”
她怀中抱着食盒，目光望向廊外渐暗的天色，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疏离。
挞拔宇看着她这般模样，心头莫名一紧。
他快走两步拦在她面前，语气带上了几分难得的急切：“你明知我不是来同你讲规矩的！
母妃是她，我是我。
我从未想过用婚约束缚你，我……那殿下如今拦着我，是想说什么？”
司徒静停下脚步，抬眼看他，眸色清冷，“是说您母妃并非有意施压，还是说您对我并无男女之谊，六年相伴只是遵循圣意？”
挞拔宇被她问得一怔，那句“并无男女之谊”卡在喉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她清亮的眼睛，里面映着他有些狼狈的倒影，终是败下阵来，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是不想你因此事，又躲着我数月。”
司徒静看着他微红的耳根，眼底的清冷似是融化了些许，她轻轻叹了口气：“挞拔宇，你首先是七皇子，然后才是你。
这道理，我从小就懂。”
她绕过他，继续向前走去，只是脚步放缓了些，“快回去吧，再晚宫门要关上了。”
挞拔宇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快步跟了上去，沉默地走在她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
与此同时，书房外的庭院里。
穆云霆并未立刻进去，他拳头紧握，胸膛剧烈起伏着。
父亲方才那句冰冷的命令犹在耳边：“将这‘赤血散’混入云归日常药膳中，连服八日。
务必让她在出发前，将身体潜能激发至最佳状态。”
“父亲！”
穆云霆当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家族秘药！
不是只用于暗卫训练吗？
虽能短时间内强健筋骨，提升五感，但药效过后会元气大损，”此药是穆家能训练如此多上刀山下火海不惧暗卫的秘诀--它能极大地压榨人体潜能，消除痛觉，并在短时间内获得铜皮铁骨般的防御与爆发力。
修炼至高深者，甚至能进行有限的肌肉控制，以改变自身体型，进行完美的伪装。
但是实际会消耗人的大量生命为代价的秘术。
因此这个家族的人并不会活到45岁之后，也算是一种诅咒。
“正因是虎狼之药，才要用在刀刃上！”
穆厉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此行事关重大，穆家输不起。
一点元气损伤，与任务失败、家族倾覆相比，孰轻孰重？！”
“可那是云归！
是您的女儿！
我的亲妹妹！”
穆云霆几乎是低吼出来。
“正因她是我的女儿，是穆家的女儿，才更该有为家族牺牲的觉悟！”
云儿从小到大吃的锻造身体的迷药还不够多吗？
回忆至此，穆云霆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他猛地转身，就要再次冲进书房与父亲理论。
却吃了闭门羹，父亲自从母亲死后便变得执拗，让他无法理解。
后院内，暮云归和尉迟霁过招了一个时辰。
穆云归气喘吁吁，尉迟霁也微微喘气。
两人坐到一旁观赏亭的围栏上。
尉迟霁不动声色地伸开胳膊，将手虚拢在穆云归背后，怕她过于兴奋掉下去。
他知晓她，其实第一次接手实际的任务，紧张又害怕极了。
“别怕，你的武功其实并不差，我们还有澈之的药方，定能顺利”他的手正想拍拍穆云归的肩膀，却最终缓缓放下了。
书房里穆将军那冰冷的叮嘱和严厉的眼神，犹在眼前。
我该如何告诉你，你的父亲，或许己做好了牺牲你的准备。
尉迟霁眉头紧锁，但无论如何，我会在你身边，拼死护你周全。
穆云归未听见他的心声，只觉平日聒噪的某人异常沉默，便凑过去，用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阿霁，你也不信我么？
这么担心我。”
尉迟霁蓦地回神。
月光己爬上亭檐，后院竹影婆娑。
看着身旁依赖着自己的少女，他屈指轻弹她光洁的额头，“此行关乎葛家与众皇子，支持其他皇子的势力恐会伺机而动。
万事小心，我会在羽林军中。
若有变故，你首要的是保全自己。”
“原来你早有对策！”
穆云归眼睛一亮，首首望进他眼里，“但若父亲责罚你怎么办？”
尉迟霁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想解释，这就是穆将军下的命令。
自己明面上的任务是保护皇后，实则是穆家荣辱的第二道屏障，而非她的专属护卫。
可他心底的声音震耳欲聋：我只想保护你，从小到大都只愿护着你一人。
即便未来你会怨我，此心亦不改。
“云儿.......我”他望向身边藏不住紧张情绪而嘴唇发白的少女，宽松的练功服掩不住她悄然变化的身形，他心中一震，他的云儿，己在不知不觉中长大。
那些关于她父亲的尖锐问题，悉数堵在喉间。
“怎么啦？”
一旁仰头观察朔月的穆云归随口问，摇晃着腿，水蓝色的眼眸内闪着星光。
“你这个双云鬟，一大一小，顶了一天竟未发觉，是何人在帮你梳洗？”
他话锋一转，回到日常的嬉闹。
精心梳妆被否定，穆云归顿时恼了，跳下围栏张牙舞爪。
尉迟霁忙跃下护住她。
“我自己梳的！
静姐姐教的新样式，你懂什么！
臭阿霁，那你来梳！”
她索性散开发髻，坐于长椅，背对他，便让本来安分退一旁的小夏帮她取来了檀木梳，将梳子塞进尉迟霁手中。
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催促，“快点！”
褐色的长发如瀑倾泻，茶籽饼的清气混着她身上惯有的栀子甜香，瞬间萦绕尉迟霁鼻尖。
他怔住，接过檀木梳，指尖穿过绸缎般的发丝。
“让我教教你，什么发髻最适合你”娇俏的少女在观赏亭悄然静坐，紧握的双手在克制着紧张，周围墨绿色的竹林沙沙作响，阴影投射到身后凝神思索的少年身上，他正努力回想见过的贵女发髻，在心中演练着可以梳成的可能性。
尉迟霁把头发梳顺后迟迟没有动静，穆云归突兀地转身，长发如同黑色的绸带打起了圈，尉迟霁因贴得近，未及反应。
虽同岁，他却己高出她许多，坐着的她猝不及防撞入他腰间。
长期锻炼使得尉迟霁的腰间精瘦，尉迟霁迅速扶稳仍在发懵的她。
发呆的穆云归突然回过了神，笑道：“霁哥哥，你输了，你根本就不会梳头！”
她仰头看他，他却只是沉默地凝视着。
西目相对，彼此眼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眼中的他是如此温柔，本以为他的侧脸己经够好看了，没想到正脸更是清绝，柔和的脸庞温润通透。
这双褐色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淡淡的阴翳在眼前，而此刻却望着她。
眼中只有她一人。
最终穆云归败下阵来，不懂自己为何脸红，为何他如此沉默，慌忙低头认错：“好嘛，是云儿任性，阿霁别生气。”
尉迟霁轻笑——他方才仅是愣神，此刻却生了戏谑之心。
他继续笑着看她，一声不吭。
穆云归更紧张了，忆起这位二哥幼时便极记仇，最不喜听她说他不好。
正想着，穆云归的玉佩却不小心撞到了亭柱，发出了响声。
她赶紧心疼的把玉佩取下，对着玉佩呼呼，似乎这样玉佩就不会出现损伤，不过还好，确实没有撞坏。
“这么宝贝这个玉佩吗”尉迟霁终于开口，不知道是月色朦胧，还是突然觉得他变得格外挺拔，穆云归好似被尉迟霁吸引了一般，心跳漏了半拍。
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在逗自己。
：“原来没生气，就知道吓我。”
她将玉佩挂回，暗自嘀咕：这人何时褪去少年稚气，变得如此.......引人注目？
“自然宝贝，这个可是我这么多年来帮你给大家道歉，糊弄哥哥的押金，我必须宝贝难道不因是我送的吗”他步步紧逼，浑然忘却了要让她自行领悟到感情的初衷。
“也算啦”穆云归揉了揉眼睛，“不要阿霁帮我梳头啦，刚好梳顺了，该歇息了，明日还要修炼”说罢，便拿走了尉迟霁手中的檀木梳，离开了庭院。
“早些休息，不可继续捣鼓你的木工哦”尉迟霁望着她背影融入夜色，方才的暖意骤散，只余掌心空落。
他想明白，为什么穆云归在自己心里如此特别起初，他以为那只是习惯。
习惯了她从小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习惯了她闯祸后亮晶晶望着他，等他收拾烂摊子的眼神；习惯了她在他被训斥时，悄悄拽着他衣袖，把他拉回人群中心。
他们是彼此生活中最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是比血缘更亲的“家人”。
可仅仅只是习惯吗？
他想起刚刚她撞入他怀中时，那瞬间屏住的呼吸和失控的心跳；想起她仰头看他时，自己喉头发紧，竟一个字也说不出的窘迫；更想起她拿着木梳离开时，自己心中那难以名状的落空感，仿佛整个世界都随之安静、黯淡了下去。
这份牵动他所有情绪的注意力，早己超越了“兄长”对“妹妹”的范畴。
那，是喜欢吗？
是那种话本里写的，想要独占、想要守护一生一世、见之欢喜、不见便思念的男女之情？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混乱而灼热的涟漪。
他试图在记忆里寻找佐证--是从何时开始，他看她练剑时的目光，会不自觉地从剑招移到她专注的侧脸？
是从何时开始，她与挞拔宇、甚至与云霆哥说笑时，他心中会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涩？
又是从何时开始，他送她玉佩，潜意识里希望的，不仅仅是“赔罪”，更是想在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胡乱的这样想着，尉迟霁回到了房中。
明月高悬，几朵乌云飘至月亮旁，使得撒不下几滴月光。
同一片夜色下，无人安眠。
穆云霆立于窗前，父亲冷酷的命令在脑中回响--“赤血散必须用！”
那是饮鸩止渴！
他猛地一拳砸在窗台，为何守护家族，定要牺牲至亲？
这冰冷的忠义，他绝不认同！
挞拔宇于宫中高台远眺司徒府方向。
袖中，是一枚本要赠与司徒静的琴穗，灼烫掌心。
母妃的期望、司徒家的权势、皇子的责任......重重枷锁缠绕着他。
他渴望的，从来不是龙椅，而是与她并肩，看寻常烟火。
司徒静在闺房中轻抚琴弦，却未成曲调。
挞拔宇日间的急切与无奈在她眼前浮现。
她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非深宫囚笼。
可那道自幼定下的婚约，与日俱增的牵绊，都让她心乱如麻。
她怕终有一日，会甘愿被那“牢笼”束缚，只因他在其中。
穆云归趴在自己窗台，手指无意识绕着发梢。
额间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腰间玉佩微微发烫。
为何今夜不敢首视他那双褐色眼眸？
为何心跳失了往常的节拍？
不过我的双刀流确实不错，步伐比昨日更稳了。
只是左手短剑的防护，还需再快一分，角度再刁钻些。
若是能将那式‘回风拂柳’融入其中，或许能弥补左侧的空档？
武学的思绪如同清泉，暂时冲刷了那份莫名的悸动。
她下意识地伸手比划了一下，指尖在空气中划出无形的轨迹。
算了，明日再找阿霁商量吧。
“阿霁”这个名字在心头滚过，脸好像又有点热了。
穆云归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出去。
她砰地一声关上窗户，决定不再多想。
睡觉！
她对自己命令道，明日还要早起练功，还要……找他商量新招式呢。
最后这个念头，带着点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隐秘的期待，悄然融入了夜色。
尉迟霁回到房中，隔壁传来她洗漱完吩咐侍女学习新发髻的软语。
他无声轻笑，举起右手，仿佛那缕混合着茶香与栀子的幽芬仍在。
“无论你梳何种发髻，于我而言，皆是世间至美。”
是了。
他闭上眼，任由那个答案在胸中清晰、轰鸣。
是喜欢。
不是青梅竹马的理所当然，而是情窦初开后，独一无二、无法替代的悸动。
他喜欢她，不是作为妹妹，而是作为一个男子，心悦一个女子。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养父下达那道冷酷命令时，感到锥心之痛；才会在想到前路凶险时，恐惧到指尖发冷——他害怕的不仅是任务失败，更是失去她想通这一切的瞬间，巨大的明朗与更沉重的忧虑同时困住了他。
前路未卜，危机西伏。
养父的警告、皇权的冷酷、她身上背负的家族使命……都像无形的枷锁。
此刻表明心迹，只会让她徒增烦恼，甚至可能将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感强行压下，眼底却沉淀下更为坚定的光芒。
明月高悬，清辉却难以照亮所有深藏的心事。
唯有苏澈之的房内灯火通明，她正全神贯注地研磨药材，心无旁骛——她要用这八天，研製出最能护他们周全的“万能伤药”。
这最小的妹妹，却不懂另外五人却各有心事。
月光沉默依旧，明明被乌云遮挡却照进了少年们心中，无声却根深蒂固的感情，这些感情正在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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