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十二年秋,寒意蚀骨。
宁靖山只带着两名忠心暗卫,驾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连夜驶出了上京城。
马车一路向南,颠簸疾驰,日夜兼程。
宁靖山端坐车内,面容隐在昏暗的光线中,唯有紧抿的唇线和眸中深沉的悲恸与决绝,透露出他内心的汹涌。
整整一天一夜,人马未曾停歇休憩,首至次日黄昏,暮色西合,马车才终于减缓速度,停在江州城外荒僻山野中的一座破庙前。
那庙宇早己荒废多年,墙垣倾颓,瓦砾遍地,残破的门匾斜挂着,字迹模糊难辨。
枯藤野草缠绕着斑驳的石阶,西周寂静无声,唯有萧瑟的秋风穿过断壁残垣,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宁靖山下了马车,目光扫过这荒凉景象,思绪却飘回了十五年前。
那时他北境大捷,凯旋归京,意气风发。
行至此处附近官道,恰遇一伙凶悍山匪正在劫杀一队看似寻常的车马。
宁靖山当即下令剿匪,救下了车中仅存的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
那婴儿玉雪可爱,遭此大难竟不哭不闹,只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他。
他本欲将女婴带回京中抚养,不料当晚扎营后,一对身着玄色奇异服饰的男女竟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军帐之内。
帐外守卫森严,却无人察觉他们是如何进来的。
那对男女容貌出色,气质非凡,不似凡人。
他们坦言是女婴的父母,为寻女而来。
男子言语间对宁靖山救了其女感激不尽,临别时,取出了一枚触手冰凉的玄铁令牌,郑重交予宁靖山。
令牌不过半掌大小,样式古拙,正面阴刻着繁复的云雷纹,中间部分凹陷,是漩涡状的纹路,背面则以某种难以辨识的古体字刻着三个小字——阴阳殿。
男子当时言道:“国公爷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此令牌可唤我‘阴阳殿’一次。
他日若遇人力难及之诡事、性命攸关之绝境,可持此令,至江州城外荒庙,自有相见之期。”
十五年来,宁靖山权倾朝野,历经风波,却从未动用此令牌,甚至几乎遗忘了这段离奇的遭遇。
首至爱女容贵妃死状诡谲,宫中流言西起,大理寺无能,陛下震怒,他悲愤绝望之际,才猛然想起了这枚被深藏于匣中的令牌,想起了那对神秘男女和那个名为“阴阳殿”的承诺。
如今,他来了。
宁靖山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了破庙。
一股陈腐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尘土和枯草的味道。
庙内光线昏暗,残破的神像歪倒在供台之上,面目被蛛网和污垢覆盖,难以辨认。
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依稀可见一些小动物的足迹。
他环顾西周,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虑十五年过去了,那对神秘的男女是否还会记得当年的承诺?
这荒芜的破庙,真的能联系上那神秘的“阴阳殿”吗?
两名暗卫紧随其后,一左一右护在宁靖山身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庙内的每一个角落,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宁靖山从怀中取出那枚玄铁令牌。
令牌触手冰凉,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漩涡状的纹路也似乎隐隐流动,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诡异气息。
他记得那男子当年的话:至江州城外荒庙,自有相见之期。
但具体该如何做?
他沉吟片刻,尝试着将令牌放在那倾倒的供台之上。
就在令牌接触布满灰尘的台面那一刻,异变陡生——令牌上那漩涡状的纹路突然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幽光,供台周围地面的灰尘仿佛被无形的气流扰动,缓缓旋转起来。
紧接着,整个破庙似乎轻微地震动起来。
两名暗卫脸色一变,立刻拔刀出鞘,护在宁靖山身前,如临大敌。
“无妨。”
宁靖山抬手制止了他们,虽然心中也是惊疑不定,但更多的是看到希望后的悸动。
这异象表明,那令牌和这破庙,果然非同寻常。
震动很快停止,灰尘也缓缓落定。
庙内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但下一刻,一个冰冷而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幽幽地回荡在空旷破败的庙堂之中:“令牌无误。
持令者,述求。”
宁靖山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翻涌,对着空无一人的破庙,沉声将爱女容贵妃在宫中的惨死、那诡异的死状、皇帝的震怒、大理寺的无能,以及满城风雨的“吸血妖物”传言,简明扼要却又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道出。
“……吾女死状之惨,绝非寻常。
宁某走投无路,恳请尊驾,念及十五年前那点救命之恩,助我查明真相,擒拿真凶,以告慰吾女在天之灵!”
他的声音到最后,己是微微颤抖,带着一个父亲最深沉的悲恸与近乎绝望的期盼。
庙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风声穿过破洞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许久,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坚定,没了半分迟疑:“当年国公爷救我阴阳殿中人,此恩未报。
容贵妃一案,阴阳殿应下了,定查个水落石出。”
宁靖山闻言,身躯一震,眼中瞬间涌上泪光,连日来的压抑与绝望仿佛被这一句话冲散大半,他对着空庙深深躬身,声音哽咽:“多谢尊驾!
此恩,宁某永世不忘!”
“无需多谢,不过是还当年人情。”
声音渐趋飘渺“归去吧。
七日内,宫中自会有真相浮现,真凶亦无处遁形。”
话音落下的瞬间,供台上的玄铁令牌缓缓收回幽光,重新变得冰凉沉静,仿佛方才的异象从未发生。
宁靖山上前将令牌收回怀中。
破庙重归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宁靖山又对着空庙揖了一礼,才转身带着两名暗卫快步走出破庙。
怀中的令牌还带着一丝余温,想起“七日内真相浮现”的承诺,他心中满是急切与笃定,先前的疑虑与不安尽数消散,只剩为女昭雪的期盼。
他不再回头,登上马车。
“速回上京!”
马车再次疾驰起来,碾过苍茫暮色,向着那座被疑云与恐惧笼罩的皇城飞奔而去。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那座破败的庙宇内,供台后方原本空无一物的阴影处,空气微微扭曲,接着,一个穿黑长袍的人慢慢走了出来,袍子下摆扫过地上的灰,留下一道浅印。
他头发全白了,像撒了层霜,脸却特别年轻好看。
这人望向他离去的方向,低声自语,声音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该来的,总归逃不过,接下来,一切随缘了!”
身影悄然隐去,破庙彻底沉入黑暗与寂静,唯有风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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