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像一条无形的线，缓缓收紧了空气中的压迫感。直到那阵脚步声彻底消失，仿佛被黑暗吞没，洛书洵才感觉胸口的沉闷稍稍松动。但那种松动并没有带来真正的轻松，反而像是大海退潮前短暂的静谧，下一刻更大的浪潮随时会席卷而来。
老刘离开前那句“他们已经注意到你了”，犹如一颗沉重的铁钉，生生钉进他的心口。它没有声音，却在洛书洵心底不断回响。宿舍重新归于寂静，墙壁冰冷，空气死寂，可这份寂静并未带来丝毫安全感。它像是一层看不见的网，把他牢牢困在其中，让孤独与恐惧更加浓烈。
他靠在墙壁上，感觉到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料渗进骨髓。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膝盖，节奏凌乱，仿佛想借这种细碎的声响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脑海里的疑问却像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
利用规则杀人的团体究竟存在于何处？
他们为什么要杀人？
选择目标的标准是什么？
为什么自己偏偏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而最让他难以安宁的，是另一件事。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碎片世界”，那么它和现实的关系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不同时间的老刘在这里看似完全是另一个身份，却又与现实中的老刘相貌一模一样？这仅仅是巧合，还是意味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思绪像蛛网一样纠缠，却没有任何一条线索能带他走出迷雾。
没有答案。
他突然意识到，如果继续把自己困在宿舍里，只会被这种恐惧和疑问拖垮。与其在黑暗中枯坐，不如主动出击。必须出去，必须找到新的信息。哪怕只是一点点蛛丝马迹，也好过在死寂中无声地等候。
于是，他缓缓推开宿舍的门。铁门在门轴上摩擦，发出一声尖锐的“吱呀”，像是一道生硬的警告。那声音在长长的走廊里扩散开去，仿佛提醒他——外面未必比里面更安全。
他走进走廊，昏暗的灯光把他的身影拖得细长。墙壁上剥落的油漆斑驳陆离，铁窗后的夜色像一张冷漠的面孔，透不出一丝温度。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却混杂着某种更难以言喻的气息，像是腐败与冰冷的叠加。
他一路前行，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每一次落脚都像是打破某种规则的冒犯。直到他在走廊尽头看见那扇写着“活动室”的木门。
推门而入，一股不同于走廊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比走廊热闹，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疏离感。几名病人坐在角落里打牌，牌声啪嗒作响，却没有伴随的笑声；有人在空旷的地板上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显得僵硬，好像被无形的力量逼迫着走动；还有几个人聚在一起低声说话，可当洛书洵踏进来的那一刻，那些低语瞬间戛然而止。
整个活动室，仿佛有人按下了“暂停”。
洛书洵停下脚步，感受到无数双眼睛在自己身上掠过。那眼神没有善意，没有欢迎，甚至没有好奇，只有本能的回避与冷漠。
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病人都下意识与他拉开距离。有人悄无声息地挪开凳子，发出轻微的刮地声；有人故意低下头，假装专注于手里的纸牌，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洛书洵像是被空气隔绝，哪怕没有人驱赶，他却感觉自己像是带着传染病的异类。
他心底骤然一凉。
——他们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存在。
也知道“他们”已经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在这样的地方，哪怕只是靠近自己一步，都可能被牵连，招来杀身之祸。
孤立无援的感觉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他。整座活动室的沉默都在默默排斥他，把他推向更深的孤独。
可他没有注意到，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两道模糊的身影正蜷缩着低声窃语。
“老大传话过来了，让这小子再蹦跶几天。”一个沙哑的声音说，语调冷漠中带着一丝兴奋。
另一个人愣了愣，声音压得极低：“老大多久没亲自动手了？怎么对这小子这么上心？”
“嘘。”第一个声音立刻打断，带着一股阴冷的压迫，“不该问的别问。这不是我们能知道的。”
短短几句，像是把一层更厚的阴影笼罩在洛书洵的身上。他们的身影很快重新缩进黑暗，仿佛从未存在过。
叮铃铃——
一串清脆的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压抑的氛围。
紧接着，广播中那机械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吃药时间到，所有病人排队取药，吃完药张嘴示意后离开。”
仿佛是某种开关被触发，原本杂乱的活动室在一瞬间彻底安静下来。仿佛有人掐断了空气的流动，而所有病人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没有人迟疑，没有人抱怨，所有病人几乎同时起身，动作整齐划一地朝取药口走去。椅子摩擦地板的刺耳声此起彼伏，却带着一种病态的秩序。
洛书洵随着人群走动，落在队伍的末尾。他的步伐比别人慢半拍，目光却始终停在队伍中的每一个人身上。
这些病人的神情空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动作机械得近乎僵硬，从伸手取药、将药片放入口中，到吞咽之后张嘴接受护士的检查，每一步都无比一致，没有一丝差池。
洛书洵的心口微微收紧。
太整齐了。太机械了。可越是整齐，越让他心中生出一种说不清的违和感。
“为什么他们一点异常都没有？”洛书洵暗暗皱眉。
正因为没有异常，才显得异常。
终于，轮到洛书洵低着头也走到窗口前。无脸护士戴着口罩，机械地递给他一粒药片，一杯温水。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药片含在舌尖。药味苦涩，仿佛细针扎在味蕾深处。喝水吞咽时，他悄悄压了压舌根，确认自己并没有完全吞下。
他张嘴示意时，无脸护士就算没有眼睛，可还是让人觉得在盯着自己。洛书洵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露出口腔，假装已经吞咽干净。
直到最后一个人完成检查，取药窗口“啪”的一声合上，病人们才仿佛松了口气。沉重的气氛瞬间散去，活动室里重新响起零星的喧闹声。有人打牌时终于笑出声来，有人拖着拖鞋回到角落继续发呆，还有人甚至吹起了走调的口哨。
空气骤然轻快。
洛书洵怔住了。
原来如此。
刚才那种压抑的违和感，和食堂里一模一样。那不是单纯的顺从，而是恐惧。
——惧怕什么？
答案在他心中逐渐清晰。
他们惧怕的，是规则与未知。
食堂里贴着守则，所以他们噤若寒蝉。可活动室里并没有写明规则，广播宣读的十条守则里也未涉及吃药这一环节。
可为什么，所有人依然表现出同样的畏惧？
洛书洵紧紧攥住手心，掌心已经沁出冷汗。
他恍然意识到：他们的恐惧，不是因为规则太多，而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里是否存在规则。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那种“不知道是否有人在暗中监视、不知道什么时候触犯禁忌”的恐惧，才是最致命的。
“等等……”洛书洵心头骤然一震。
“他们……只知道一部分规则。只会利用那些确定的、能掌握的规则杀人。而我……我知道全部。”
他猛地抬起头，胸腔像是被冷风灌满，又在瞬间燃起某种热意。
“只要我能利用这一点，我就有机会。”
可他没有注意到，活动室阴影里的两双眼睛，依旧死死锁在他身上。那眼神冰冷、阴鸷，像是盯住猎物的毒蛇，正等待他一步步踏入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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