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栀安排的别院，坐落在京郊一处山坳里。
白墙黛瓦，看起来清雅安静。
但我知道，这里与其说是别院，不如说是一座精致的牢笼。
仆役不多，个个低眉顺眼，却都长着一双监视的眼睛。
我安分守己地住了下来。
每日里，不过是打扫庭院，修剪花枝，对着空山发呆。
扮演着一个惊魂未定、需要静养的未亡人。
林白栀偶尔会来。
带着精致的点心和看似关切的问候。
她总是在试探。
试探我是否真的对池遇的死因毫无怀疑。
试探我是否真的如表面上这般顺从、无知。
“姐姐近日气色好了许多。”她捻起一块杏仁酥，动作优雅，“这别院还算清净吧？若缺什么，尽管吩咐下人。”
我捧着温热的茶杯，眼神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哀伤，却又强打精神：“劳妹妹挂心，这里很好。比镇上……清静多了。”
我适时地低下头，声音微哑：“只是有时夜里，还是会梦见夫君……还有……还有姐姐指猪……”
林白栀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
她放下杯子，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掩去那一丝不自然。
“逝者已矣，姐姐还需向前看。”她语气温和，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我的脸，“说起来，遇哥哥遭遇不幸，姐姐当时……就在附近？可曾看清那野猪的模样？”
来了。
我抬起泪眼，带着后怕和茫然：“当时太乱了……我只看到好大一个黑影冲出来，撞向夫君……夫君他……他就掉下去了……姐姐猪也吓得跑没了影……我，我吓得腿都软了……”
我捂着脸，肩膀微微颤抖，泣不成声。
演技炉火纯青。
林白栀仔细观察着我，似乎没找到任何破绽。
她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背：“好了好了，不想了，都过去了。想必是那畜生野性难驯，也是遇哥哥他……命中有此一劫。”
她语气惋惜，眼底却是一片冷漠。
又坐了一会儿，她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她，我站在院中，看着远处层叠的山峦。
池遇死在那片山林里。
那头被他称为“一生挚爱”的“朱氏”，也不知所踪。
或许早已成了哪只猛兽的腹中餐。
这样也好。
所有的肮脏和不堪，似乎都随着那一人一猪的消失，被埋葬了。
但我心里，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肉里，不碰不痛，却无法忽视。
日子一天天过去。
平静得近乎诡异。
直到那天深夜。
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
不是风声，不是虫鸣。
像是……某种沉重的喘息，和用身体摩擦门板的声音。
笃……笃……哼哧……
声音来自别院那扇并不牢固的后门。
我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窜入脑海。
不可能！
我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披衣下床，摸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月光惨白。
照在后门外那个庞大、肮脏、熟悉的身影上。
是“朱氏”！
它竟然没死！
它找来了！
它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狼狈，瘦了不少，身上布满划痕和干涸的泥垢，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光芒。
它正用身体一下下撞击着后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嘴里发出急切的、带着某种委屈和愤怒的哼唧声。
它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头皮一阵发麻。
这头阴魂不散的畜生！
它此刻的出现，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
若是被林白栀知道这头猪还活着，并且找上了门……
后果不堪设想！
绝对不能让它留在这里！
我定了定神，猛地拉开后门。
“朱氏”看到我，眼睛一亮，哼唧着就要往里挤。
我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踹在它最柔软的鼻子上！
“滚！”我压低声音，厉声呵斥。
“朱氏”吃痛，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它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个一直“逆来顺受”的“妾室”，会突然对它动手。
它的小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涌上了被背叛的愤怒和委屈。
它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哼叫，刨动着前蹄，似乎想强行冲进来。
我迅速从门后抄起一根抵门用的粗木棍，眼神凶狠地对着它。
“畜生！看清楚了！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滚回你的山里去！否则我打死你！”
我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朱氏”被我的气势镇住了。
它看看我手里的木棍，又看看我狰狞的脸色，犹豫了一下。
但那股找到“家”的执念，似乎压倒了对我的恐惧。
它不肯走，只是焦躁地在门外打转，哼唧声越来越大。
不能再让它闹下去了！
我心一横，举起木棍，正准备给它来个狠的，彻底赶走它。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伴随着灯笼的光亮和人声。
“这么晚了，后门怎么有动静？”
“去看看！”
是别院的护卫！被惊动了！
我脸色骤变。
“朱氏”也听到了动静，更加焦躁不安。
眼看护卫就要绕到后门，我一咬牙，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我猛地侧开身，压低声音对“朱氏”喝道：“不想死就快进来！”
“朱氏”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懂了，哧溜一下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我迅速关上门，插上门栓。
刚做完这一切，护卫的脚步声就到了门外。
“柳姨娘？刚才是您在后面吗？我们听到有些动静。”
我靠在门板上，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没事，我刚起来看了看，好像是只野猫弄倒了什么东西，已经跑了。”
护卫似乎有些怀疑，但在门外停留了片刻，没发现其他异常，便告退了。
脚步声远去。
我腿一软，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
而“朱氏”……
它进了院子，丝毫没有身为“不速之客”的自觉。
它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却比镇上那个家精致无数倍的环境。
然后，它看到了院子角落里，我平时用来喂野猫的那个破碗里，还剩着些饭粒和鱼骨头。
它立刻哼唧着冲过去，埋头呱唧呱唧地吃了起来。
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它满意地打了个嗝，开始在院子里溜达。
这里嗅嗅，那里拱拱。
完全把这里当成了它的新地盘。
我看着它这副样子，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这头该死的、阴魂不散的畜生！
它知不知道它的出现会坏我多大的事！
我想立刻把它赶出去，甚至……杀了它。
但刚才护卫已经被惊动，现在动手，风险太大。
而且……
我看着“朱氏”那熟悉的身影，一个更加恶毒的计划，悄然在心底滋生。
林白栀。
你不是喜欢演戏吗？
你不是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吗？
如果，让你亲眼看到，你精心设计的“道具”，你曾经用来羞辱我、害死我的工具，反过来缠上了你……
那场面，一定很有趣。
我压下杀意，脸上重新挂起那温顺麻木的表情。
走到“朱氏”身边，它正试图用鼻子去拱一盆名贵的兰花。
我轻轻拉住它脖子后松弛的皮那里没有泥垢。
“姐姐，”我声音低柔，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这里不好，有坏人。你乖乖躲起来，不要出声。明天……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朱氏”停下动作，歪着猪头看我，小眼睛里似乎有些疑惑。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我继续低语，指尖轻轻搔着它的耳后，“她那里，有更多好吃的。比泔水……好吃一千倍，一万倍。”
“朱氏”的耳朵动了动，小眼睛里瞬间迸发出贪婪的光。
它用力哼唧了一声，像是在催促。
我笑了。
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
“乖，别急。很快，你就能见到她了。”
“到时候……你想怎么亲近她，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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