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花的死，像一块巨石砸进清河县这潭不算深的水里，激起的涟漪一圈套着一圈，搅得人心惶惶。公安局那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这几天进出的人脸色都比平时凝重几分。
刑警队长李建国是个老公安了，四十多岁，脸上带着常年熬夜留下的深刻纹路，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他压力很大，上面要求尽快破案，平息舆论。现场勘察报告和初步的尸检结果已经放在他桌上了。
死亡时间就在那场暴雨夜，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死因是机械性窒息，颈部有明显的扼压痕迹，指甲缝里有少量皮屑组织，说明死者生前曾剧烈挣扎反抗过。屋里翻动痕迹不明显，但搏斗很激烈，一个搪瓷茶缸掉在地上摔瘪了，暖水瓶也碎了，水流了一地。
最关键的物证，除了那条落在床脚的、绣着精致红梅的丝绸手帕之外，还在死者张小花紧紧攥着的右手里，发现了一小块布料！那布料颜色和质地，经过初步比对，和那条梅花手帕完全一致！像是从手帕上强行撕扯下来的！
李建国盯着报告上的这几行字，眉头拧成了疙瘩。死者临死前死死攥住这一小块手帕碎片，是想暗示什么？是想指出凶手？还是仅仅是在挣扎中无意抓到的？
这条梅花手帕，成了案子的焦点。
技术科的人连夜对手帕进行了初步检查，手帕本身除了张小花自己的指纹，还提取到几枚模糊的指纹，需要进一步比对。而关于这条手帕的来历，调查也有了进展——百货公司不止一个售货员反映，见过张小花用这条漂亮的手帕，都说是王经理送给她的。甚至有流言说，这手帕还是上海来的时髦货，县城里少见。
王经理王大勇的嫌疑，瞬间飙升。
李建国立刻安排人对王经理进行了正式的询问。王经理坐在公安局询问室的木头椅子上，汗出如浆，脸色白得像纸。他承认手帕确实是他送给张小花的，说是“看她工作表现好，给的奖励”。但对于命案当晚他在哪里，他支支吾吾，先说自己在办公室对账，后又说早早回家睡觉了，前言不搭后语，明显心里有鬼。
“王大勇同志，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如实说明情况！命案当晚，十点到十二点，你到底在哪里？有没有人可以证明？”李建国敲着桌子，语气严厉。
王经理吓得一哆嗦，嘴唇哆嗦着，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李建国：“我……我……李队长，我真的在家睡觉啊！我老婆……我老婆可以证明！”
“你爱人说你那天晚上快十一点才浑身湿透地回家，之前去了哪里，她说不知道！”李建国步步紧逼。
王经理的心理防线眼看就要崩溃，他双手抱着头，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我……我就是心里烦，出去走了走……淋了雨……张小花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啊！我虽然……虽然跟她关系近了点，但我怎么可能杀她呢？我没理由啊！”
他矢口否认杀人，但提供的行踪漏洞百出。李建国让人先把他看起来，继续深入调查他和张小花之间的具体关系，以及是否存在其他矛盾和杀人动机。
就在警方将调查重点放在王经理身上时，一个“意外”的线索，打破了僵局。
陈志刚，商业局陈副局的侄子，百货公司的职工，主动来到了公安局，说要提供重要情况。
接待他的是副队长赵强。陈志刚显得有点紧张，但又带着点“揭露真相”的义愤填膺。
“赵公安，我要反映个情况！”陈志刚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是关于那个林卫国的！”
“林卫国？哪个林卫国？”赵强拿出笔记本。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好像是之前排查张小花社会关系时，提到过的一个临时工木匠。
“就是我们百货公司请来修家具的那个农村木匠！”陈志刚语气加重，“案发前一天，我亲眼看见他跟张小花在百货公司后院仓库那边拉拉扯扯，好像在争吵什么！张小花脸色很难看，林卫国那小子，情绪也挺激动！”
“哦？具体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赵强来了精神。这可是个新情况！
陈志刚舔了舔嘴唇，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亲眼所见”的一幕：“那天下午，大概……四五点钟吧，我去后院拿东西，就看见林卫国堵着张小花，两人在仓库门口那儿说话。林卫国手里好像还拿着个什么东西，往张小花手里塞，张小花不要，推搡之间，我好像还听到张小花说什么‘你别再来找我了’、‘东西你拿回去’之类的话……后来林卫国好像很生气，一把抢回那东西就走了。当时我没太在意，现在出了这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这番说辞，半真半假。他真的看到过林卫国和张小花在后院附近出现过（虽然时间可能不对，而且根本没有拉扯），至于争吵和对话，完全是他根据林卫国捡到手帕、以及自己对林卫国的嫉恨，凭空捏造出来的！
“你看清林卫国手里拿的是什么了吗？”赵强追问。
“没……没太看清，”陈志刚摇摇头，又故作思索状，“好像……是个手帕包着的小包？对！有点像手帕！现在想想，颜色好像跟现场发现的那条有点像！”他恰到好处地把“手帕”这个关键物品引了出来。
赵强记录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志刚：“你确定？”
“我……我当时离得有点远，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感觉很像！”陈志刚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赵公安，你说，会不会是林卫国对张小花有啥想法，送了手帕被拒绝，因爱生恨，然后就……”他做了一个掐脖子的动作，脸上露出恐惧又笃定的表情。
这个线索太重要了！
如果陈志刚说的是真的，那么林卫国就有了充分的作案动机——求爱不成，恼羞成怒！而且，他也接触过那条关键的手帕！甚至，死者手里那一小块碎片，会不会就是在争执或者行凶过程中，被张小花扯下来的？
林卫国的嫌疑指数，瞬间急剧上升！
赵强立刻向李建国汇报了这个情况。李建国看着陈志刚的询问记录，眉头紧锁。陈志刚是陈副局的侄子，他的话需要甄别，但这个线索不能忽视。
“立刻传唤林卫国！”李建国下了命令。
而此时，林卫国还对即将降临的危机一无所知。他这两天尽量待在家里，心神不宁地做着木工活，耳朵却时刻竖着，打听外面的消息。当他从母亲那里听说王经理被公安局叫去问话，心里还稍微松了口气，觉得公安的眼睛是雪亮的，应该快查到真凶了。
他甚至开始琢磨，要不要找个机会，悄悄把自己听到的王经理和陈建业关于布票的争吵告诉公安？但一想到陈建业那阴狠的眼神，他又犹豫了。
这天下午，他正在院子里刨一块木板，两个穿着白色警服、表情严肃的公安民警走进了他家院子。
“你是林卫国吗？”为首的民警出示了证件，“我们是县公安局的，有个案子需要你回去协助调查，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林卫国手里的刨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脑子嗡的一下。协助调查？是因为张小花的案子吗？他们为什么找我？
母亲吓得脸都白了，赶紧从屋里出来：“公安同志，我儿子是老实人，他……”
“大娘，您别担心，就是例行问话，了解点情况。”公安民警语气还算平和，但那种不容置疑的态度，让林卫国的心沉到了谷底。
在邻居们惊疑、同情、探究的目光中，林卫国被带出了院子，坐上了停在外面的那辆挎斗摩托车的边斗里。摩托车突突地发动，载着他朝县公安局驶去。
风吹在脸上，林卫国却感觉不到一丝凉快，只觉得浑身发冷，手心全是汗。他知道，麻烦终于找上门了！是因为那条手帕吗？还是陈志刚说了什么？
到了公安局，他被带进了一间询问室。房间不大，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壁光秃秃的，气氛压抑。
李建国和赵强坐在桌子后面，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林卫国，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李建国开门见山。
“是……是因为张小花的事吗？”林卫国声音有些干涩。
“没错。张小花的死，我们正在调查。现在有一些情况需要向你核实。”李建国盯着他的眼睛，“案发前一天，也就是布票抢购那天下午，你在百货公司后院，是不是跟张小花发生过争执？”
林卫国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有人乱说话！他连忙摇头：“没有！李公安，我绝对没有跟张小花争执！我那天是在后院仓库干活，确实碰到过张小花，但就是碰巧遇到，打了个招呼，一句话都没多说！”
“有人可不是这么说的。”赵强在一旁插话，语气带着压迫，“有人亲眼看见你们拉拉扯扯，你还往她手里塞东西，她不要，你们还发生了口角！”
“谁说的？这是污蔑！”林卫国急了，脸涨得通红，“我那天除了修家具，就是……就是捡到个东西交给了王经理，根本没跟张小花多说一句话！更别说拉扯了！”
“捡到东西？什么东西？”李建国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信息。
林卫国心里一紧，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但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是……是一条手帕。我在柜台底下捡到的，后来交给王经理了。”
“是不是一条绣着红梅花的丝绸手帕？”李建国的声音陡然提高。
林卫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完了，他们果然知道了！他艰难地点了点头：“是……是的。”
询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李建国和赵强对视一眼，眼神复杂。林卫国承认接触过那条关键的手帕！而且，时间点就在案发前一天！这与陈志刚的“证词”部分吻合！虽然林卫国否认争执，但陈志刚作为“目击者”，其证言显然对林卫国极为不利！
再加上死者手中紧握的、来自同一条手帕的碎片……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约约地指向了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年轻木匠。
林卫国看着两位公安民警那审视、怀疑的目光，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冰凉。他明白了，有人设局在害他！是陈志刚？还是王经理？或者……是他们一起？
他张了张嘴，想把自己听到的王经理和陈建业的秘密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空口无凭，他们会信吗？会不会被认为是为了脱罪而胡乱攀咬？
巨大的恐惧和冤屈，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林卫国，你详细说一下你捡到手帕和归还手帕的经过，还有案发当天晚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人证明？”李建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询问，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继续深入。
而此刻，公安局外面，得到消息的沈兰香急匆匆地赶来，却被拦在了大门外，急得直掉眼泪。
陈志刚则躲在远处的一个角落里，看着公安局的大门，脸上露出一丝阴险而得意的笑容。林卫国，看你这次还不死！
风暴，已经将林卫国这个小小的木匠，彻底卷入了中心。他能否洗清嫌疑？真正的凶手，又在何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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