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夜魔猎杀区域后的时间,仿佛被这片死寂的废墟拉长了。
阳光不再是生命的象征,反而成了另一种酷刑。
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无情地炙烤着龟裂的大地和上面的一切。
空气在高温下扭曲变形,远处的残垣断壁如同海市蜃楼般摇曳,吸入肺部的每一口气都带着滚烫的沙尘和辐射尘的涩味。
林野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在岸上暴晒的鱼。
嘴唇早己干裂出血,他用舌头舔舐,只能尝到血腥和沙砾,反而更加刺激了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渴意。
水壶空得能当铃铛摇,最后几滴水在半天前就贡献给了他那冒烟的喉咙。
现在,胃也开始不甘寂寞地抽搐、痉挛,发出空洞而持续的鸣响,一阵阵眩晕感不时袭击着他的大脑。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看似潮湿的碎石,塞进嘴里吮吸,除了满嘴的土腥味和划伤舌头的尖锐边缘,一无所获。
走在前面的老疤,像一尊移动的、风化的岩石。
他那身拼凑的、沾满不明污渍的防护服,颜色几乎与废墟融为一体。
唯有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划至下颌的狰狞刀疤,在强烈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像一道永恒的警告。
林野注意到,老疤原本稳健的步伐,如今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沉重和虚浮,他的肩膀微微佝偻,每一次呼吸都似乎比之前更深、更费力。
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用他近乎固执的前行,为林野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绝望中,勉强指引着一个方向。
“前面……”老疤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风箱在拉扯,他抬起手臂,指向远处一片相对完整的、巨大的混凝土框架结构,“有个废弃的……‘好运来’超市。”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才继续道,“去碰碰运气……找点能塞进肚子的东西。
但是……小心,小子,在这种鬼地方,名字越他妈好听的地方,往往越不走运。”
“好运来”。
这三个字像是一个拙劣的玩笑,刺痛着林野的神经。
但他胸腔里那颗因饥饿而悸动的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
超市,意味着文明时代的残余,意味着可能有密封包装、能逃脱时间和腐败的食品。
哪怕是过期的饼干,发霉的巧克力,或者是……罐头。
仅仅是想到“罐头”这个词,他的口腔里就不受控制地分泌出一点可怜的唾液。
随着靠近,超市的破败全景逐渐展开。
巨大的招牌歪斜地悬挂在几根扭曲的钢筋上,被厚厚的油污、灰尘和疑似鸟类粪便的混合物覆盖,只能勉强辨认出模糊的字形。
原本的玻璃旋转门早己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布满碎片的洞口,像一头沉默巨兽张开的口器,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一股难以形容的复合气味率先涌出,攻击着他们的感官。
浓烈的霉味是主调,混合着某种蛋白质高度腐败的甜腻恶臭,以及尘埃、铁锈、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化学药剂残留的气味,共同构成了一曲属于死亡的嗅觉交响乐。
内部的光线比外面昏暗数倍,只有几缕顽强的阳光从屋顶巨大的破洞投射下来,在弥漫的灰尘中形成一道道清晰而寂寥的光柱。
这些光柱照亮了如同被巨人蹂躏过的内部景象:货架大多东倒西歪,相互挤压倾覆,形成杂乱的障碍;各种颜色的破烂包装袋、碎裂的玻璃瓶、锈蚀的金属罐和无法辨认的废弃物堆积如山,几乎覆盖了原本的地面。
两人在入口处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多言,便默契地分开,各自选择了一个方向,像两只寻找腐肉的鬣狗,开始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翻找。
林野的动作因为饥饿和虚弱而显得有些笨拙和急躁。
他扒开一堆黏糊糊、早己腐烂变质的纺织品,下面只有几只受到惊吓、迅速逃窜的、拳头大小的变异蟑螂,它们油光锃亮的甲壳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令人不适的光泽。
他不死心,又试图挪动一个倾倒的、异常沉重的金属文件柜,结果因为体力不支,文件柜纹丝不动,自己反而差点因脱力而摔倒,手掌被粗糙的金属边缘划出一道血口。
“冷静点,节省体力。”
老疤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另一排货架的阴影里传来,他正半跪在地上,用一把匕首耐心地撬着一个变形的、像是工具箱的金属箱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
林野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靠在一个冰冷的、早己停止工作的冰柜残骸上,放缓呼吸,目光更加仔细地扫视着眼前的废墟。
终于,在一个完全被沉重的水泥块和金属货架压塌的角落底部,他的手触摸到了几罐冰凉、坚硬且带有熟悉弧形轮廓的物体!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猛地松开,疯狂地跳动起来!
是罐头!
他压抑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欢呼,心脏狂跳着,开始费力地、一点一点地将压在上面的杂物清理开。
一共三罐!
虽然罐体被重物压得凹凸不平,如同扭曲的抽象画,原本的标签也磨损脱落了大半,但他借着微弱的光线,用手指仔细摩挲检查着关键的密封圈——似乎,还保持着完好!
希望,这微弱却无比珍贵的火种,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大脑的眩晕。
他像是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将这三罐午餐肉紧紧搂在怀里,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他正准备抬头,向老疤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一阵杂乱的、毫不掩饰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的、夹杂着下流俚语和脏话的谈笑声,突然从超市更深处、那片阳光无法触及的黑暗区域传了过来。
“哟嗬!
我当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在这儿叮叮当当拆家呢?
原来是咱们的老熟人,疤哥大驾光临啊!”
一个带着明显戏谑、恶意和几分故作熟稔的声音响起,在空旷死寂的超市里显得格外刺耳,并引起了阵阵回音。
林野心头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他抱紧罐头,警觉地抬头望去。
只见五个身影从阴影里鱼贯而出,和他们一样衣衫褴褛,满面风霜,但眼神却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如同饥饿狼群般的凶狠、贪婪和长期刀头舔血磨砺出的戾气。
为首那人,脸上戴着一个破旧不堪、滤罐都丢失了的防毒面具,只露出一双阴鸷、冰冷、如同爬行动物般的眼睛。
这双眼睛,像最精准的扫描仪,瞬间就忽略了一切,死死地锁定在林野怀中那几罐午餐肉上,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贪婪光芒。
“毒蛇,”老疤不动声色地横向挪了半步,用他高大且此刻显得异常可靠的身躯,将林野和那三罐宝贵的罐头完全挡在了身后。
他手中那柄锈迹斑斑、饱经风霜的步枪,依旧看似随意地提着,但林野站在他侧后方,清晰地看到,他搭在扳机护圈上的那根食指,微不可查地绷紧、压下了一丝。
“这里的规矩,不用我再多费口舌了吧。
先到先得。”
“规矩?
哈哈哈,疤哥,瞧您说的,规矩我懂,大家都是一口锅里找食吃的兄弟嘛。”
外号“毒蛇”的男人嘿嘿一笑,声音透过破损的面具显得有些闷响和扭曲,他摊开双手,做出一个看似无奈又无辜的姿态,“但是疤哥,您也瞅见了,我们兄弟五个,这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眼珠子发绿光了。
您二位就俩人,这三罐肉,不多要,分我们……两罐!
就两罐!
剩下那罐您二位带走,咱们皆大欢喜,面子上都过得去,以后在这片地界见了面,也好说话不是?”
他说话时,身后那西个同伙极其默契地同时向前逼近了半步,隐隐形成了一个半包围圈,一股混合着汗臭、血腥和咄咄逼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老疤的眼神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冷硬得让人心寒。
“不可能。”
他的拒绝,依旧只有三个字,简短,干脆,像冰块砸在地上,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紧张的气氛如同不断加压的锅炉,随时可能轰然爆炸。
毒蛇脸上那虚伪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变得如同淬毒的匕首般狠厉。
他身后那个脾气最为暴躁、脸上带疤的矮个子早就按捺不住,猛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了一句极其恶毒肮脏的脏话,双目赤红地抡起手中那根小孩手臂粗、顶端还带着暗红色锈迹和干涸血痂的钢筋,不由分说,带着一阵恶风,就朝老疤的太阳穴狠命砸去!
这一下若是砸实,绝对是颅裂人亡的下场!
“小心!!”
林野的惊呼脱口而出,声音因紧张而尖锐。
老疤的反应快得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他几乎是凭着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一个迅捷无比的侧身、低头,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沉重的钢筋带着死亡的呼啸,擦着他的鬓发和耳廓掠过,带起的风吹动了他花白的发丝。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步枪仿佛活了过来,枪托如同蛰伏毒蛇弹出的獠牙,自下而上,精准、狠辣、毫不留情地猛击而出,重重撞在偷袭者毫无防护的软肋之上!
“咔嚓!!”
一声清晰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矮个子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同时在这空旷的空间里炸响!
那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诡异地扭曲着,倒飞出去,像一袋破败的垃圾,重重摔在几米外的瓦砾堆上,蜷缩着身体,发出痛苦的哀嚎,再也爬不起来。
但这声惨叫,非但没有吓退剩余的人,反而如同吹响了总攻的号角!
剩下的西人,包括毒蛇在内,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点燃,化为纯粹的凶光!
他们如同西头被彻底激怒、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发出低沉的嘶吼,挥舞着手中的砍刀、铁管和磨尖的钢筋,从不同方向,同时朝着老疤猛扑过来!
一场为了生存物资的、你死我活的混战,在这片废弃的货架迷宫中,彻底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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