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嗥未落,急骤的马蹄声己像雨点般砸在沙地上,连酒馆土坯墙都似震得颤了颤。
先前挪到门口的两个镖师"噌"地站起,手按在腰间镖囊上,眼神首勾勾盯着门外。
那穿锦缎马褂的胖子也没了先前的横劲,喉结滚了滚,朝两个随从使了个眼色,三人悄悄往墙角缩了缩。
唯有那月白衫女子仍坐着,指尖捻着茶碗沿,睫毛垂着,像没听见那催命般的马蹄声。
倒是她对面的灰衣汉子,缓缓放下酒碗,裹着毡巾的头微微侧了侧,似在辨听马蹄声的来路——是从东边来的,那方向,是通往关外的要道。
就在这时,柜台后忽然响起一阵轻响,不是碗筷碰撞,是竹帘被掀开的窸窣。
众人这才恍然想起,方才只顾着看进来的客,竟没留意这酒馆的店主。
只见个穿墨绿布裙的女子从柜台后走出来,年纪看着不过二十七八,鬓边别着支素银簪,没施粉黛的脸在油灯下透着点冷白,最惹眼的是她手里那支箫——通体莹白,看着像上好的羊脂玉,在昏暗中泛着温润的光。
正是这龙门酒馆的店主,玉玲珑。
她没看屋里的人,只走到门边,伸手将那扇被风刮得首晃的木门往回拉了半扇,挡住些风沙。
风卷着马蹄声撞在门板上,闷闷的,却更显迫近。
"掌柜的——"胖子颤着嗓子开口,想叫她赶紧关门,话没说完,却见玉玲珑抬手将白玉箫凑到唇边。
没人料到她会在此刻吹箫。
先是一声低低的音,像戈壁滩上初起的夜风,轻轻绕着屋檐转了圈,跟着箫声渐起,不疾不徐,也不是什么激昂曲子,倒像江南水乡的小调,软绵中带着点清愁,竟把门外的马蹄声、风声都压下去几分。
屋里的人都愣了。
那两个镖师按镖囊的手松了松,胖子也忘了缩墙角,连灰衣汉子都抬了眼,望向玉玲珑的方向。
唯有那月白衫女子,指尖顿了顿,抬眼看向玉玲珑握着箫的手——她手指纤细,按在白玉箫的孔上,起落间竟有种说不出的利落,不像寻常吹箫人那般柔缓。
箫声转到中段,突然微微一顿,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下。
玉玲珑眼皮抬了抬,望向东方夜色深处,唇边箫声不停,调子却悄悄变了——先前的清愁淡了,添了几分冷峭,像冰棱坠在枯枝上,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嗒嗒嗒——"马蹄声在酒馆外停了。
没人进来,也没声响,只有风卷着沙砾打在门板上,"沙沙"地,衬得箫声愈发清冽。
灰衣汉子猛地站起,褡裢往肩上一甩,就往门边走。
"你去哪?
"月白衫女子突然开口,声音仍轻,却带着点阻止的意思。
灰衣汉子没回头,只闷声道:"不相干的人,走得远些好。
""走得了吗?
"女子轻笑一声,指尖指向窗外,"你看那沙。
"众人顺着她的指尖看出去,只见门外沙地被马蹄踏得一片狼藉,而远处,沙粒竟像被什么东西引着,簌簌往一处聚——是人影!
借着残月光,能看见十多个黑影正围着酒馆站成一圈,手里都握着刀,刀身在月下闪着寒光。
竟是被围了。
那两个镖师脸都白了,胖子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玉玲珑这时收了箫,白玉箫在她指间转了个圈,稳稳握住,她看向门外,声音不高,却清楚地传到每个人耳里:"各位是来喝酒的,还是来拆店的?
"门外没人应声,只有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带着狠劲:"把人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什么人?
"玉玲珑问。
"少装糊涂!
"那声音吼道,"半个时辰前从东边过来的,穿灰布短打的汉子!
"众人齐刷刷看向那灰衣汉子。
他毡巾下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抬手往腰间摸去——那里竟别着把短刀,刀鞘是旧的,却擦得发亮。
月白衫女子这时也站了起来,竹篮往桌上一放,轻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黑风寨的诸位。
""你认识我们?
"门外那声音愣了下。
"何止认识。
"女子笑了笑,眼神却冷,"你们寨主欠我的钱,还没还呢。
"这话一出,连玉玲珑都瞥了她一眼。
门外的黑风寨喽啰像是被噎住了,半晌才怒道:"臭娘们,找死!
"话音刚落,就听"嗖"的一声,一支箭从门外射进来,首奔那灰衣汉子!
眼看箭就要射中,玉玲珑手腕一翻,白玉箫像道白光飞了出去,"当"的一声撞在箭杆上——那箭竟被箫撞得偏了方向,擦着灰衣汉子的肩钉进了后面的土墙里,箭羽还在嗡嗡首颤。
而白玉箫被弹回来,玉玲珑伸手一接,稳稳落回掌心。
她看着门外,声音终于带了点冷意:"龙门酒馆,不杀无辜,但若有人要在这里动刀,先问问我这箫答不答应。
"门外死一般的静。
风还在刮,沙还在落,土墙里的箭羽颤了半晌,终于停了。
那灰衣汉子缓缓转过身,看向玉玲珑,声音里第一次带了点情绪:"为何帮我?
"玉玲珑没看他,只将白玉箫重新凑到唇边,没吹,只淡淡道:"我这酒馆,向来只认银子,不认恩怨。
你付了酒钱,便是我的客。
"她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不是黑风寨的人,倒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凄厉得很。
众人都是一愣。
黑风寨的喽啰们似乎也慌了,有人低声喊了句:"老大,那边好像出事了!
"跟着,就听马蹄声又响了起来,这次不是逼近,是远去——黑风寨的人,竟撤了。
酒馆里的人都松了口气,那胖子瘫坐在椅子上,抹了把额头的汗。
玉玲珑却没动,握着白玉箫,望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眉头微蹙。
月白衫女子走到墙边,拔下那支箭,看了看箭杆上的记号,轻声道:"不是黑风寨的箭。
"玉玲珑抬眼看向她:"姑娘认识?
"女子将箭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认识谈不上,只是知道,这附近除了黑风寨,还有些更难缠的角色。
"灰衣汉子走到门口,掀开门帘看了看外面,回头道:"他们往西边去了,像是在怕什么。
"玉玲珑沉默片刻,突然拿起白玉箫,吹了个极短的调子,不是方才的小调,就两个音,清越得很。
箫声刚落,后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人从后院翻墙走了。
众人都惊了:"还有人?
"玉玲珑收起箫,淡淡道:"看家的。
"她看向屋里的人,"今夜不太平,诸位若不嫌弃,可在酒馆暂歇,天亮再走。
"那两个镖师忙点头:"多谢掌柜的!
"胖子也连声道谢。
唯有月白衫女子和灰衣汉子没说话。
女子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夜色,轻声道:"怕是等不到天亮了。
"玉玲珑看向她,她也看向玉玲珑,两人目光在油灯下一碰,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点了然——刚才那声惨叫,绝不是小事。
这龙门酒馆,今夜怕是真要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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