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至，柳溪庄的雪终于化尽，溪边的柳树抽出嫩黄的新芽，溪水却还带着刺骨的寒意。
苏微玉提着木盆，踩着田埂往溪边走——这半年来，她跟着老夫人苏赵氏读书认字，学着打理庄子里的琐事，日子虽依旧忙碌，却比在侯府时安稳了太多。
老夫人对她严厉，却从不克扣用度，不仅给她做了两身合身的青布衣裳，还教她写毛笔字、算账目，甚至偶尔会跟她说起从前的事：“我年轻时跟着你太爷爷守过边关，那时候哪有什么女儿家的娇弱，骑马射箭样样不输男儿。
你父亲就是被侯府的富贵迷了眼，忘了自己的根。”
苏微玉总是安静地听着，不插言，却把每句话都记在心里。
她知道，老夫人是在教她立身的道理——女子未必只能依附男子，哪怕生在泥里，也能靠自己长出风骨。
这天清晨，老夫人让她把刚浆洗好的被褥拿到溪边捶打，说是溪水干净，能洗去布面上的浆痕。
苏微玉提着木盆走到溪边，刚把被褥放进水里，就听到上游传来“扑通”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孩童的呼救声：“救命！
谁来救救我！”
她心里一紧，抬头往上游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小男孩在溪水里挣扎，溪水虽不深，却湍急，男孩被水流冲得不停打转，眼看就要被卷到下游的深潭里。
苏微玉来不及多想，立刻抓起岸边一根手腕粗的树枝，快步跑到男孩下游的位置，把树枝伸到他面前：“快！
抓住树枝！
我拉你上来！”
男孩慌乱中抓住了树枝，苏微玉用尽全身力气往后拽——她这半年跟着老夫人练过些粗浅的拳脚，力气比同龄孩子大些，可男孩的体重加上水流的拉力，还是让她的胳膊绷得发疼，脚下的泥土都被踩得往下滑。
“抓紧了！
别松手！”
苏微玉咬着牙，额头上渗出冷汗，一点点把男孩往岸边拉。
终于，在男孩的手快要脱力时，她把他拽上了岸。
男孩瘫坐在地上，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牙齿不停打颤，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破布包。
苏微玉连忙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衫，裹在他身上，又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水珠：“你没事吧？
怎么会掉进溪里？”
男孩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眼睛又大又亮，只是此刻满是惊魂未定：“我……我想抓鱼给娘补身子，娘生病了，家里没钱买药……”他顿了顿，指了指怀里的破布包，“我昨天看到这里有鱼，今天就想来抓几条，没想到脚下一滑……谢谢你救了我，我叫王彻。”
“我叫苏微玉。”
苏微玉看着他冻得发红的脸，心里忽然软了——这孩子跟她差不多大，却要为了母亲的病冒险抓鱼，像极了以前在侯府里，为了一口吃的拼命挣扎的自己。
王彻从怀里的破布包里掏出一个干硬的饼子，递到她面前：“这是我今天的早饭，给你吃。
我娘说，受人恩惠要报答，你救了我的命，这个你一定要收下。”
饼子上还沾着些泥土，显然是掉进水里时沾上的。
苏微玉摇了摇头，把饼子推回去：“我不用，你自己留着吧，你娘还等着你回去呢。”
“不行！”
王彻把饼子往她手里塞，语气很执拗，“我娘说了，知恩不报不是好孩子。
你要是不收，我就不起来了。”
他说着，真的往地上一坐，摆出一副耍赖的样子。
苏微玉被他逗笑了，这是她来到柳溪庄后，第一次真心笑出来。
她接过饼子，掰了一半递回去：“那我们分着吃，这样总行了吧？”
王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接过半块饼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苏微玉也咬了一口饼子，干硬的饼渣刺得喉咙疼，可她却觉得比老夫人给她的白面馒头还香——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别人真心的感谢，不是怜悯，不是施舍，而是平等的回报。
两人吃完饼子，王彻指了指不远处的村子：“我家就在那边的王家村，我养父母人很好，就是家里穷。
等我娘病好了，我再来看你，给你带我娘做的枣糕。”
“好。”
苏微玉点点头，看着他裹紧自己的外衫，小跑着往村里去。
萧彻跑了几步，又回头冲她挥了挥手，笑容像春日的阳光，暖得人心头发热。
苏微玉站在溪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村口，才想起自己还要捶打被褥。
她把被褥放进水里，拿起棒槌轻轻捶打，溪水溅到手上，依旧冰冷，可她的心里却暖暖的。
她不知道，这个被她救起的男孩，会在多年后，成为她生命里最深的羁绊，也会成为她命运里最痛的劫难。
傍晚回到柳溪居，苏微玉把外衫洗干净晾在院里，老夫人看到后，随口问了句：“怎么把外衫弄湿了？”
她便把溪边救王彻的事说了，老夫人听完，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晾在绳上的外衫，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半晌才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先顾着自己的安全，你还小，不必为了别人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苏微玉点点头，心里却明白，若是下次再遇到有人落水，她还是会伸手——因为她知道，孤立无援的滋味有多苦，能拉别人一把，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此后俩个总是在某一天相约在溪水边，互相聊天，王彻也如约的带来了他的枣糕，他娘的病己经痊愈，在这里两个人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像平常的孩童那般嘻嘻玩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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