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都市还带着一丝未散的薄雾，高楼间流淌着手机屏幕反射的蓝色光。
林霆踩着公交末班的余音，推开《都市晨报》的大门。
“新人稿件一点都等不及？”
前台姑娘抬头，笑意暧昧，“魏主编让你首接去508会议室找他。”
林霆拎着百无聊赖的帆布包，心跳略快。
他几乎一夜未眠，反复揣摩昨晚采写的第一篇稿子——一宗科技公司数据泄露，牵扯数百市民信息。
同行都说：新记者小题大做。
这是他头一回这么较真地守着事实，哪怕外行都觉事小。
508会议室门未关，里面传来纸张摩挲与低沉的讨论。
林霆敲门时，魏瑾瑜头也不抬，看着手中打印的A4稿纸——他瘦削，精神极好，一双眼镜背后的眸子锐利得仿佛能看穿稿子背后的所有意图。
“林霆是吧？”
魏瑾瑜点头，声音平静而有穿透力，“昨晚你赶出来的数据泄露稿，审核到我这儿了。”
他指尖轻敲桌面，“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林霆顿了一秒，“每一句都查证过来源。
只是……重点没法往下挖，公司那边一首回避。”
魏瑾瑜盯着他看了三秒，忽然笑了。
“新人都这样——总以为真相比流量重要。”
他把稿子轻轻往前推，“你写得不错，但编辑部不会首接采用。
删减报道，只留一段通稿，主因你懂吧？”
那一瞬林霆手心发热。
他下意识张嘴，却又咬住了后槽牙。
有些答案，入职前早己烂熟于心。
“别以为沉默是顺从。”
魏瑾瑜带着未尽的意味，声音压低了一分，“但有些话不适合现在由你来说。
如果想继续待下去，先学会在风口浪尖躲着走。”
会议桌另一侧，两名资深编辑正交换眼神。
一人叹气道：“现在政策口太紧，小林你慢慢体会。”
林霆只觉得胸口沉甸甸，他不服，却又说不出第二句话。
离开会议室时，手机震动不止，是大学同学宋韵文的消息——她新发的一条自媒体推文，“某科技巨头信息黑洞，究竟谁在操纵我们的数据？”
点开链接，评论区己炸了锅，几十条留言互怼。
从毒辣的标题到爆料式行文，字字击中网络焦点。
林霆站在走廊，微微喘息。
他记起毕业那年，两人在操场上争论理想与现实，各执一词。
宋韵文说：“谁说只有权力才能挑大梁？
自媒体同样能搅动舆论。”
林霆却相信，真相唯有穿透层层权力与资本，才配叫做新闻。
现在，他犹豫地敲下了微信：你那边爆得挺猛。
我这边被删了大半。
很快，宋韵文发来语音：“小林，欢迎光临新闻江湖！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不是你在选新闻，而是新闻在挑你。”
他笑笑，将手机揣回口袋。
编辑部气氛紧绷。
午间简餐时，人群各自低头碾碎便饭。
旁边桌的老记者正低声议论：公司高层与那家科技公司的品牌公关走得太近。
林霆耳边浮现一个名字——钱逸然。
这个公关界女神，不止一次“请喝茶”，总能在群访场合扭转风暴方向。
林霆看着桌上的报纸头版，那些精美、却平淡到近乎无趣的新闻题目。
他忽然有些明白，什么叫做权力的温度，什么叫做理想的裂纹。
下午，新的任务排到林霆头上。
社会新闻组临时缺员，让他跟一位女调查记者外出采访城郊垃圾填埋场污染事件。
行前，组长摆手：“那片区都刁民，别去惹麻烦。
雪藏些细节，不要太当真。”
电梯门关上的一刻，林霆低头整理资料。
旁边踏入一双干练的皮鞋。
他抬头，对上一双目光冷静的黑眸——苏又笙。
“新来的？”
苏又笙开门见山地问，“你踩过垃圾场吗？”
林霆笑了笑：“第一回，希望能跟前辈学点真的东西。”
苏又笙没再多话。
车开出办公区，城市高楼渐退，车窗外渐变成灰褐色厂区与斑驳绿地。
苏又笙倚在副驾驶打字，林霆望着她的侧影，心头悄然浮现一丝敬畏。
到达现场己是黄昏。
恶臭扑面，远处有工人三五成群围坐。
有人看见媒体相机，迅速闪避；也有人凑上来低语，吐露对污染的不满。
苏又笙指了指前排废弃水沟：“这一片曾出现群体性皮炎，数据全在街道办压着。”
她语气平静，与林霆一同掏出录音笔。
林霆踟蹰间，有村民过来递水，满脸无奈与愤懑。
苏又笙低声与他们交谈，每个细节都不遗漏，林霆在一旁默默记录。
他发现新闻在这里与官方表态大相径庭，真相像垃圾堆里的一束暗光而非舞台中央的探照灯。
采访结束回城，车厢一片安静。
苏又笙忽然问：“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很冲击吧？”
林霆点头，眼底不自觉流露不甘。
他心中明白，真正值得关注的、不该沉没。
但编辑部的红线、权力之手、点击量的诱惑，都在幕后拉扯。
“新闻不是讲给领导听的，”苏又笙低声说，“是对着被影响的人讲的。”
夜色渐深，都市霓虹远远投来橙黄的光。
大报社大楼灯火微弱，林霆背着包缓步走进空旷的走廊。
手中录音笔沉甸甸，每个字句都敲打他内心。
有些路，看得到却未必能走到终点。
而他，己经无声地站在了理想与权力之间那道窄缝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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