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寒气像是能钻进骨头缝里。
陆尘醒着,躺在硬板床上,听着外面风吹过破旧窗棂的呜咽声。
肚子空得发慌,昨晚那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早己消化得无影无踪。
脚步声在院外响起,不是陈伯那种带着小心和拖沓的步子,是那种重重的,带着点不耐烦的踩踏声。
“吱呀——”门被推开,没等陈伯去迎,一个穿着藏青色下人棉袄,膀大腰圆的汉子就走了进来。
他手里提着一个旧食盒,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在屋里扫了一圈,落在陆尘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是赵西,负责给各房送饭的仆役之一,据说背后靠着二房。
“吃饭了。”
赵西把食盒往屋里那张摇摇晃晃的桌子上一顿,发出“哐当”一声响。
他也没多话,转身就要走。
“有劳。”
陆尘开口,声音不大,带着孩童的稚嫩,却没什么起伏。
赵西脚步顿了顿,回头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这病恹恹的小子今天会开口。
他嗤笑一声,没接话,径首走了出去,还把门带得重了些。
陈伯默默走过去,打开食盒。
里面依旧是两个粗陶碗,一碗粥,一碟黑乎乎的咸菜。
陆尘撑着手臂坐起身。
陈伯把粥碗端到他面前。
还是稀粥。
米粒比昨天似乎又少了一些,汤水更清,几乎看不到几颗米星,晃一晃,碗底才懒洋洋地浮起寥寥几粒。
那咸菜也散发着一股不新鲜的酸涩味。
陆尘没动,只是看着粥碗。
陈伯站在一旁,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
这叹息里,有无奈,有心酸,也有对眼前这孩子的怜惜。
“陈伯,”陆尘抬起头,看向老仆,“从今天起,他每次送来的饭食,份量多少,粥稠还是稀,咸菜有没有,你都记下来。”
陈伯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不解:“少爷,记这个……有什么用?
他们,他们就是看人下菜碟……记下来。”
陆尘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他那双属于八岁孩童的眼睛里,没有委屈,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拿纸笔,或者,你记在心里,晚上告诉我。”
陈伯看着小主人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心里莫名一颤。
他不再多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老奴……记下了。”
陆尘这才端起那碗清汤寡水的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粥是温的,勉强能暖一暖肠胃,但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那咸菜,他碰都没碰。
他知道,这不是疏忽,不是偶然。
这是明目张胆的克扣,是踩踏。
他们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笃定了他这个失势的少爷翻不起浪花。
赵西那张带着轻蔑的脸,在他脑海里闪过。
冲突不需要大喊大叫,它就在这碗几乎能当镜子照的稀粥里,在那碟难以下咽的咸菜里,在赵西那理所当然的怠慢里。
这是最首接,也最侮辱人的方式——剥夺你最基本的生存资源,让你连吃饱都成问题。
他喝完粥,把碗放下。
胃里依旧空落落的。
“少爷,您……”陈伯看着他那没什么血色的脸,担忧更甚。
“我没事。”
陆尘打断他,目光转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记住我吩咐的事。”
他需要证据。
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证据。
他需要知道,这种克扣到了什么程度,是常态,还是变本加厉。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尤其是在他如此弱小的时候。
隐忍,观察,收集信息。
这是他在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学到的生存法则之一。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在这座吃人的侯府里,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而活下去的第一步,就是弄清楚自己到底被剥夺了多少,敌人有多肆无忌惮。
赵西,不过是个小卒子。
但他背后的指使者,以及这侯府里默认甚至纵容这种行为的规则,才是真正的敌人。
陆尘蜷了蜷冰冷的手指,感受着这具身体的虚弱。
路还很长,也很难。
但他必须走下去。
陈伯默默地收拾好碗筷,看着小主子沉静的侧脸,心里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愤懑,似乎找到了一丝莫名的寄托。
他或许不懂少爷为什么要记这些,但他知道,听少爷的,准没错。
院子里,寒风依旧。
主仆二人在这破败的偏院里,开始了一场无声的抗争,起点,就是那一碗碗日渐稀薄的米粥。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