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在屋檐下凝成冰棱，像一把把倒悬的尖刀。
李狗子缩在土炕角落，听着外面传来的哭喊声，胃里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
三天前后金游骑劫掠李家窝棚时，他还躺在炕上人事不省，如今醒转过来，却掉进了另一个地狱——整个村子的存粮，几乎被抢了个干净。
“狗子，再忍忍。”
母亲王氏端来半陶碗野菜汤，碗沿豁了个口子，“张婶家昨天去挖野菜，在山坳里撞见鞑子的探子，腿都被射穿了。
现在谁也不敢往远走。”
野菜汤里飘着几根枯黄的败草，冰碴沉在碗底。
李狗子接过碗，手指触到陶土的冰凉，突然想起昨天夜里听到的对话——隔壁王老五家的孩子，己经饿得失了声，哭声像只被捏住脖子的猫。
而他家米缸里，只剩下最后一把发霉的糙米，是原主他爹生前藏在炕洞夹层里的，昨天己经煮成了糊糊。
“娘，我出去看看。”
李狗子放下碗，胸口那本《仙家秘录》硌得他皮肤发烫。
自从三天前这本书被鲜血激活，他总能在恍惚间听到五个声音在脑海里絮叨，尤其是那位“白老太太”，总在他饿得发慌时念叨“东边坡上的婆婆丁能吃槐树叶焯水去毒”，而那个急躁的“黄二爷”，则总喊着“后山有动静藏东西的地方有土腥味”。
王氏一把拉住他：“你伤还没好！
外面风大雪大的——我就在村边转转。”
李狗子掰开母亲的手，他必须试试。
前世作为历史系学生，他比谁都清楚明末辽东的惨状——小冰河期的严寒，后金的劫掠，官府的苛捐，饿死的人比战死的还多。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刚穿越过来就成了饿殍。
刚走出柴门，寒风就灌进破棉袄，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村道上散落着被烧黑的屋梁，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刨食灰烬，见了人也不躲，只是用绿幽幽的眼睛盯着他。
李狗子攥紧棉袄里的《仙家秘录》，集中意念在心里默念：“白老太太？
黄二爷？
你们在吗？”
起初只有风声。
他咬咬牙，又喊了一遍，这次声音带着点颤抖：“我知道你们在...我需要帮忙...村里快没粮了。”
“哎哟，这小家伙总算想起老婆子了？”
一个慈祥的女声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带着点嗔怪，“早让你多吃点热乎的，偏不听，看这气血虚的。”
是白老太太。
紧接着是个急躁的男声，像炸雷似的：“喊什么喊！
老子早听见了！”
黄二爷的声音带着股不耐烦，“后山那片松林，往西走三十步，有棵歪脖子树，树根下土是新翻的！”
李狗子心里一紧：“您是说...那里有粮食？”
“是不是粮食老婆子不知道，”白老太太慢悠悠地说，“但那土下面埋着东西，带着麦麸的香气，就是日子久了点，有点霉味。”
“少废话！
去不去？”
黄二爷的声音更急了，“再磨蹭会儿，保不齐被哪个饿疯了的挖走！”
李狗子不再犹豫，转身就往后山走。
积雪没到脚踝，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按黄二爷说的，穿过半人高的枯草丛，果然在松林西头看见棵歪脖子松树——树干向东南倾斜，树根处的雪被扫开，露出一块颜色略深的新土，边缘还留着几个模糊的脚印。
“就是这儿？”
他蹲下身，手指刚碰到冻土，白老太太的声音又响了：“别急着挖，老婆子闻着土里有股苦味，像是拌了驱虫的草药。
你用树枝先扒开表层土，看看下面有没有石板。”
李狗子折了根松枝，小心翼翼地刨开新土。
果然，挖了不到半尺深，就碰到一块青石板。
石板不大，也就两尺见方，边缘有个凹槽。
他试着用手去抬，石板纹丝不动。
“没用的！”
黄二爷嗤笑一声，“那石板下面压着石头，得往左边推！”
他依言向左用力，石板果然“嘎吱”一声挪开了寸许。
一股混杂着霉味和麦香的气息涌上来，李狗子心里狂跳，连忙把石板推得更大些——下面是个土坑，坑里埋着三个粗布口袋，袋口用麻绳扎得紧紧的。
他解开一个口袋，里面是半袋糙米，米粒上长了层淡淡的绿霉，但还能吃！
另两个口袋装着高粱和豆子，虽然都有些受潮，却足够他们母子撑上半个月。
“找到了！”
李狗子激动得差点喊出声，正要把粮食往背上扛，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猛地回头，只见母亲王氏站在雪地里，棉袄上沾着枯草，眼睛瞪得溜圆。
“狗子...你怎么知道这里有粮食？”
王氏的声音发颤，“这是...这是你爹去年藏的过冬粮？
不对啊，他藏粮的地方我知道，不在这儿...”李狗子心里咯噔一下。
他忘了自己现在是“十六岁的猎户儿子李狗子”，不是那个带着仙家传承的大学生李明。
一个刚从悬崖上摔下来、连路都走不稳的半大孩子，怎么会突然找到连亲娘都不知道的藏粮？
“我...我昨天做梦，梦见我爹告诉我了。”
他慌忙编了个理由，把口袋往背上拉，“娘，快帮我抬，咱们赶紧弄回家。”
王氏没动，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眼神里有惊疑，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恐惧。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走上前，帮着把最小的那袋豆子扛到肩上，一路沉默地回了家。
夜里，李狗子躺在炕上，听着母亲在灶房里用石磨磨糙米的声音，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知道母亲起了疑心，但更让他在意的，是今天和仙家沟通的感觉——那种脑海里突然响起声音的清晰，那种仿佛亲眼看见藏粮地点的笃定，比第一章里模糊的低语真实了百倍。
他悄悄摸出《仙家秘录》，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月光翻开。
书页上的红色符文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翻到第二十三页时，一行小字映入眼帘：“初通境请仙仪：取灶心土三钱，净水一盏，焚香三炷，默念仙家讳号，可请低阶仙家显形...”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沟通”方法。
李狗子的心跳得飞快，指尖划过“白老太太黄二爷”的名字，突然想起白老太太说的“气血虚”——今天找到粮食后，他确实觉得头晕眼花，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代价...”他喃喃自语，想起大纲里写的“每次请仙消耗气血”。
原来这仙家传承，不是白用的。
灶房的石磨声停了。
李狗子连忙合上书，装作睡着。
他听见母亲轻轻推开房门，站在炕边看了他许久，最后叹了口气，把一床破棉絮盖在他身上。
等母亲走后，李狗子重新坐起身，借着月光再次翻开《仙家秘录》。
这一次，他看得格外仔细——基础请仙仪式需要的灶心土、净水、香烛，家里都能找到。
明天，他要正式试试，能不能真正“看见”那些仙家。
窗外的风还在呼啸，但李狗子的心里却烧起一团火。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明末辽东，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那些藏在《仙家秘录》里的声音，那些被称为“仙家”的存在，将是他活下去的最大依仗。
只是他没注意，灶房的门缝里，母亲王氏正看着他手中发光的书本，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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