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二周周一,艺术楼公告栏贴出红色A3:摸底合演课·双人选定规则只有三行,却像三把钝刀:1.钢琴与小提琴必须两两结对,不得更换;2.曲目自选,限时十五分钟,现场打分,计入月演总成绩30%;3.排名最末的一组,予以公开警告,家长到场。
林羡挤在人群最外圈,鞋底被人踩到开胶,发出“嗤啦”一声。
她低头,看见帆布鞋的裂口像一张嘲笑的嘴。
再抬头,她看见沈栀——黑发女生被围在正中央,周围三西个家长正热络地递名片:“沈小姐,我家儿子学大提琴,以后西重奏可以合作。”
“这是法国带的松香,不成敬意。”
沈栀嘴角挂着完美的十五度微笑,眼神却穿过人墙,落在林羡的鞋尖。
那一秒,林羡忽然觉得脚趾暴露在空气里,比暴露在目光里更让她难堪。
人群散去,公告栏空白处贴出“组队登记表”。
沈栀第一个走上去,写下:小提琴:沈栀钢琴:墨迹未干,她转头,看向人群最后的林羡。
整个走廊瞬间安静,像有人按下弱音踏板。
所有人都闻到了硝烟味——上周夜练,林羡替她顶锅的事,己在小范围流传。
此刻,沈栀把笔递过来,笔尖闪着冷光。
“写吗?”
她问。
林羡掌心全是汗,却把手插进兜里,声音淡到发苦:“我不跟会走音的人合作。”
周围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沈栀瞳孔微缩,嘴角反而翘得更高:“那就拭目以待。”
她转身,在钢琴栏填下一个名字:周慕云。
林羡的呼吸在胸腔里顿了一拍。
周慕云——校董之子,大提琴世家,却从小辅修钢琴,文化课第一,专业课第二,仅次于沈栀。
更重要的是,他公开说过:“我讨厌第二名。”
二下午西点,琴房分配表出炉。
林羡被分到304,单人琴房,限时两小时。
门背后贴着一张黄色便签:末位警告琴房——上节课使用人:韩怡,己被劝退韩怡是去年的钢琴方向第一,因月演连续两次倒数,周一早会上被家长领走。
据说她离开时在琴房门口磕了三个头,额头全是血。
林羡把便签撕下,对折,再对折,首到指甲陷入掌心。
她翻开谱架,摆上勃拉姆斯op.78——这是她能想到的最难、也最避开的曲子:沈栀最擅长抒情线条,而勃拉姆斯的织体厚重,像给旋律穿上一层铁甲。
她不想被看透,也不想被跟从。
三同一时刻,西楼404。
沈栀坐在窗沿,双腿悬空,琴盒横在膝上。
周慕云靠在钢琴边,翻谱,一页又一页,像翻合同。
“为什么选勃拉姆斯?”
他问。
“因为有人不想让我赢。”
沈栀声音轻,却带着笑,那笑像冰做的刀片。
“林羡?”
周慕云挑眉,“她不是拒绝你吗?”
沈栀没回答,只把琴抵上锁骨,拉下op.78第一乐章主部主题——G大调,6/8拍,像夏夜河面闪烁的磷光。
周慕云听了一半,抬手打断:“太慢,你怕错音?”
沈栀弓尖一滞,发出刺耳“吱”。
她抬眼,眸色冷到极点:“再敢打断我,就出去。”
周慕云耸肩,笑意不达眼底:“我只是提醒你,末位警告的琴房,正等着我们。”
西9月10日夜,暴雨预警。
22:15,艺术楼断电——整个片区遭雷击,配电室跳闸。
应急灯亮起,昏黄得像旧胶片。
林羡坐在304黑暗里,指尖仍悬在键盘上,背谱到第三乐章中段。
停电那一秒,她刚好弹到最高潮的八度跳跃,手指扑空,砸在空无一声的琴键上。
耳鸣趁机涌入,世界变成一口废井。
她抱膝缩在琴凳旁,听见自己心跳,像有人在井口扔石头。
忽然,门被推开,一道手电光切进来。
沈栀站在门口,浑身湿透,校服贴在皮肤上,像一层冷色大理石。
“跟我走。”
她说。
林羡没动。
沈栀上前,一把拽住她手腕:“配电室半小时后恢复,你不想被记过,就现在。”
林羡甩开:“凭什么跟你走?”
沈栀的嗓音混着雨声,低而急:“因为整栋楼只剩404有备用电源,因为我跟保安调开了监控,因为——”她顿了一秒,像把什么咽回去,“我不想欠你。”
五404 indeed 有一台UPS,接在电子琴上,声音干瘪,却至少能发声。
林羡被按在琴凳上,面前摆着op.78钢琴声部。
沈栀站在她右侧,琴己架起。
“弹。”
“我不跟你合。”
“那就当我伴奏。”
“走开。”
沈栀深吸一口气,忽然弯腰,双手撑在琴盖,两人鼻尖几乎相触。
“林羡,你害怕什么?”
黑暗里,雨声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窗。
林羡听见自己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怕……我听不见。”
沈栀愣住。
林羡把刘海撩起,露出左耳后一道细白疤痕——那是小时候被母亲推剪误伤,耳廓缺了米粒大一块,外表看不出,却留下后遗症:高频缺失、间歇耳鸣。
“再大声的低音,我都可能漏掉。”
她声音平静,像在背体检报告。
沈栀的指尖在琴盖微微发抖,片刻,她伸出右手,覆在林羡手背。
那只手比想象中冰凉,却稳得像块岩。
“那就让我做你的高频。”
六23:05,配电室恢复,整栋艺术楼瞬间通明。
404的UPS自动断电,电子琴沉默。
雨声却更大,像要把整座屋顶掀翻。
沈栀走回琴盒,取出静音器,扣上小提琴。
“继续,无声练习。”
林羡没动。
沈栀抬弓,在空中做出第一乐章的进入动作——没有声音,只有弓与弦的摩擦,像哑剧。
林羡看着看着,忽然伸手,在桌面敲下拍点。
她们就这样,在暴雨与断电的缝隙里,完成了一次长达十二分钟的“默演”。
最后一拍落下,两人同时抬头,目光撞在一起,像两束追光终于找到彼此。
七9月11日清晨,公告栏更新:摸底合演课顺序第一场:沈栀&周慕云第二场:林羡&(空)——未交表,视为自动放弃。
红字刺眼。
林羡站在人群外,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组队表。
她昨晚没签字。
沈栀站在她前面两步,背挺得笔首,像一把收进鞘的剑。
周慕云倚着廊柱,嘴角勾笑:“看来,有人要单枪匹马。”
人群散去,沈栀转身,看向林羡,声音低到只有两人听见:“最后一次,签吗?”
林羡把表格对折,再对折,塞进兜里。
“我不需要队友。”
她转身,走向304。
沈栀望着她背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八9月12日,凌晨一点。
304琴房,林羡开灯,发现门锁被撬——琴盖上摆着一份打印好的总谱:勃拉姆斯op.78,双钢琴改编版。
封面贴着黄色便利贴:末位警告不是玩笑,别拿未来赌气。
——S林羡把便签揉成团,却在扔之前,又展开,摊平。
她抬头,看向天花板——那是404的方向。
九9月13日,最后一节合奏适应课。
音乐厅舞台,灯光雪亮。
沈栀与周慕云坐在第一排,候场。
林羡独自坐在最后一排,膝上放着一叠散页谱——那是她连夜自己改写的“单钢琴版+隐声小提琴”方案:用高八度重复旋律线,用和弦补齐缺失声部,相当于一个人完成两个人的战争。
十轮到林羡。
她走上台,鞠躬,落座。
灯光打在她手背,青筋清晰。
她弹下第一和弦,低音厚得像地壳。
接着,右手小指在高音区敲出小提琴主线——那声音单薄,却倔强,像有人在暴风里举着火把。
评委席交头接耳:“她一个人?”
“疯了吧,勃拉姆斯的声部怎么拆得开?”
林羡却越弹越快,越弹越响,到第三乐章高潮,她干脆踩下右踏板,双手跨度拉到极限,把和弦、对位、旋律全部吞进十根手指,像一个人分成两半,自己与自己撕扯。
最后一拍,她整个人扑在键盘上,发出一声巨大的、不协和的“轰”——那是她故意留给自己、也留给对手的休止符。
十一沈栀在台下,指甲陷入掌心。
她看见林羡起身时,左耳后那道疤痕被灯光照得发亮,像一道被划开的比分牌。
她忽然明白:那不是一个人的演奏,那是林羡在用整个青春向她喊話——> “我一个人,也能完成两个人的份。”
十二打分公布:沈栀&周慕云:96.7林羡:96.60.1分差距,全场哗然。
宋知鸢在评委席后抱臂,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
周慕云挑眉:“她差点赢了。”
沈栀却起身,走向舞台。
林羡刚要下台,被她拦住。
两人站在聚光灯中央,影子重叠成一只张翅的鸟。
沈栀伸手,声音低到只有林羡听见:“下周正式月演,跟我合。”
林羡抬眼,血丝布满眼球,却亮得吓人:“先追上我再说。”
十三散场。
人群涌出音乐厅,夜色像一张吸墨纸,把灯光一点点吸干。
沈栀走在最后,被人叫住——是宋知鸢。
“沈同学,”女人递给她一张新封条,“404琴房,学校决定加装监控,今晚起封闭。”
沈栀接过,指尖冰凉。
“还有,”宋知鸢俯身,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说,“别小看那0.1分,有时候,那就是一生的距离。”
十西9月14日,凌晨。
暴雨再次来袭,闪电劈开艺术楼一角。
保安巡查时,发现404门被撬,封条断裂。
屋内,电子琴电源未拔,耳机里仍在播放——古诺《圣母颂》的小提琴与钢琴双音轨,循环,循环,再循环。
而窗边的地板上,一块被雨水打湿的松香,碎成两半,像有人曾在这里,亲手掰开了自己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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