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嘱小雨好好休息后,李维背起沉甸甸的工具包,踏出了狭小的家门,深入锈蚀街更错综复杂的肠道深处。
这里的通道越发狭窄拥挤,头顶不时滴落冰凉且成分不明的液体,脚下金属网板的路面常常突然出现破洞,露出下方更深邃、更幽暗的管道层,传来阵阵难以形容的气味。
巨大的输送管道紧贴着人行通道轰鸣而过,震得脚下微微发颤,运送着上层区所需的物资或是排出的废料。
两侧的棚屋更加密集,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锅永不停歇的滚沸杂烩:夫妻的争吵、孩子的哭喊、老式音响破锣般的音乐,以及各式各样机械运转的噪音。
墙壁上,斑驳的锈迹和狂野的涂鸦之间,贴满了技术神教的电子通告和全息海报。
海报上身着洁白制服的神教人员表情肃穆,眼神中充满对科技纯粹性的狂热,文字则不断警告着魔法能量的污染与危险,呼吁民众举报任何“非标准”的技术应用。
这些光鲜的形象与周围污浊破败的环境形成尖锐讽刺的对比。
李维对此早己习惯,又或许是不屑。
他知道,神教的触角很少真正关心锈蚀街底层人民的死活,除非这里出现了他们感兴趣的“异常”,或者有利益可图。
经过一个岔路口,一群人围着一个刚支起来的破烂摊位。
摊主正唾沫横飞地兜售着从更深层废墟里淘换来的“古董”——大多是些锈蚀得只剩下一坨怪异形状的金属块,或是损坏严重、毫无生气的电子设备。
总有人幻想能从中发现旧时代的科技瑰宝,一夜暴富,但绝大多数时候,那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废铁。
李维瞥了一眼,没有任何能量反应或值得关注的结构,便不再停留。
越往下走,空气越发滞重污浊,灯光也愈加昏暗。
一些身影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身上连接着简陋甚至非法的感官模拟器,沉浸在廉价的虚拟快感中逃避现实的残酷。
这里是锈蚀街的更深层,希望如同这里的灯光一样稀薄。
终于,“铁颚”的地盘到了——一个由巨型废弃管道改造而成的格斗酒吧,兼做他的维修窝点。
未到门口,一股混杂着汗臭、劣质酒精、金属锈味和隐隐血腥气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几个身材壮硕、装着明显用于战斗的粗糙义体、眼神凶狠的打手靠在门口,像打量货物一样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李维报上名字和来意。
其中一个打手粗鲁地对他进行了搜身,确认没有携带武器后,才努嘴示意他进去。
内部空间嘈杂混乱,中央是一个简陋的金属笼斗场,周围散落着破旧的桌椅,几个早起的醉汉和赌徒己经在吆喝。
窝点后方用铁丝网粗略隔出一片区域,那具出问题的重型辅助外骨骼就躺在那里,像一头沉默倒地的钢铁巨兽。
旁边,一个满身油污、脾气暴躁的技工正对着它骂骂咧咧,显然束手无策。
“铁颚”本人不在。
李维没多话,放下工具包就开始全面检测。
问题比预想的棘手得多。
动力核心老化输出不稳,多条动力传输线路存在隐性破损,关节承重结构也有疲劳裂纹。
这显然是过度使用和极度缺乏保养的恶果。
“需要更换D7规格的耦合器和三级承压耐腐蚀液压管,我这里没有备件。”
李维对那个暴躁技工说。
技工骂了句极其难听的脏话:“妈的!
‘铁颚’老大明天就要用!
你现在就去弄!
钱先垫上,回来报销!”
李维眉头紧锁。
垫钱?
他铁盒里那点积蓄根本不够。
而且去黑市来回耗时,天黑前能否修完都是问题。
“零件不便宜,黑市那边……少废话!”
技工不耐烦地打断,语气充满威胁,“修不好老大发火,你我都得拆了零件卖废铁!
赶紧去!”
李维沉默了一下。
他知道“铁颚”的手段。
看了看那庞大的外骨骼,又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家底和黑市的物价。
“我需要预支一部分信用点,不然买不回零件。”
他坚持道,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技工瞪着他,似乎想发作,但可能自己也搞不定这烂摊子,最终不情愿地通过手腕上的老旧数据接口,给李维转账了一小笔信用点。
“快点滚!
天黑前必须弄好!”
收到那点仅够买劣质零件的信用点,李维心里一沉。
他知道肯定不够,自己还得倒贴。
但没再争辩,背起工具包快速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他现在必须去找“老疤”。
老疤的铺子藏在更偏僻的管道岔路深处,门口一块“维修”霓虹灯牌一半灯管瞎了,有气无力地闪烁着。
推开吱呀作响的金属门,里面空间比外面看起来稍大,但也更加混乱不堪。
废弃义肢、拆解的机械内脏、各种型号的电子元件堆积如山,几乎无处下脚。
空气里浓烈的焊锡、机油和化学清洁剂味道几乎能凝成实质。
老疤本人,一个矮壮、脸上带着狰狞疤痕的光头男人,正坐在一堆电路板后,用精密焊接器处理一个小部件。
听到门响,他头也不抬,粗声道:“今天不收废件,也没零活。”
“疤叔,是我,李维。”
老疤这才抬起眼皮,精明而警惕的目光扫过来:“哦,小李啊。
又缺啥棘手的货了?”
他放下工具,用脏布擦了擦手。
李维报出所需零件:“D7耦合器,三级承压耐腐蚀液压管。”
老疤眯着眼,在身后杂物堆里翻找一阵,拿出两个密封袋,看了看又扔回去:“D7的有,二手拆机,八成新。
三级液压管只有普通型号,强化型的得去上头搞,价格翻倍。”
他指了指上方。
“二手D7也行。
液压管…先要普通的。”
李维无奈道。
强化型他根本负担不起。
老疤报了个价,果然比预想还高。
即使加上“铁颚”预支的,他也得搭进去几乎所有备用金。
“疤叔,能不能…就这个价!”
老疤打断他,没什么商量余地,“最近上头查得严,神教那帮疯狗鼻子灵得很,好货进来风险大。
就这,爱要不要。”
李维知道这是实话。
技术神教对某些规格零件的管控越来越严,据说是为了打击所谓的“魔法技术”应用。
他咬咬牙,掏出几乎所有信用点,又加上两块品相不错的稀有金属块,才换回那两个零件。
老疤掂量着金属块,满意地收起来,把零件递过去:“小子,手艺不错,但老接这种擦屁股的活儿,赚不到大钱还惹一身骚。
什么时候考虑接点‘大活’?”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李维。
“大活”意味着修改、破解甚至制造违禁义体或装置,风险极高,报酬也惊人。
李维一首敬而远之。
“暂时不了,疤叔。
小雨还需要人照顾。”
李维摇摇头,收起零件准备离开。
老疤也不勉强,重新拿起焊接器:“随你。
提醒你一句,最近街面上生面孔多了点,眼神都不太对,像是神教的暗桩。
机灵点,别瞎捣鼓什么惹眼的东西。”
李维心里微微一紧,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疤叔。”
拿着来之不易的零件,李维匆匆赶回“铁颚”的窝点。
途中,经过一个稍热闹的交叉口,他看到几个穿着灰色技术神教制服的人正在设置临时宣讲台,扩音器里传出冰冷清晰的声音,反复强调科技纯粹性,告诫远离未经许可的能量操作,鼓励举报。
周围人群稀疏,大多表情麻木或避之不及。
李维低下头,加快脚步,老疤的警告和这频繁的活动让他心中的不安像锈蚀一样蔓延。
回到格斗酒吧后的维修区,那个技工依旧不耐烦地踱步。
李维立刻投入工作,无视了周围的嘈杂和技工的催促。
更换零件,重新铺设线路,校准动力核心与传动系统的匹配度……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后背。
巨大的外骨骼躺在他面前,仿佛一头亟待驯服的野兽。
而他,必须用他的技巧和有限的资源,让它重新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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