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掉锦匣后,沈如晦将那些首饰用新绢仔细包好,收在了箱笼最底层。
它们如同蛰伏的毒蛇,美丽而危险,暂时动不得,却也不能让它们再近身。
储秀宫的日子依旧按部就班。
沈如晦越发低调,除了必要的学规矩,几乎足不出户。
她冷眼旁观,柳依依依旧张扬,几位家世稍好的秀女也渐渐形成了小圈子,唯独一人,与她一样,常独来独往。
那是一位姓顾的秀女,名唤清婉。
父亲是太医院一位并不十分得势的医官。
她容貌清秀,性子却有些冷,不喜与人扎堆,常在角落里安静地看书,或是摆弄些晒干的药草。
嬷嬷训话时,她听得认真,却从不多言。
有人与她搭话,她也只是淡淡应几句,并不深交。
沈如晦注意到她,是因为一次意外。
那日午后,一名与柳依依交好的李姓秀女突然腹痛如绞,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吓得众人手足无措。
教习嬷嬷也慌了神,忙叫人去请太医。
混乱中,顾清婉走上前,声音平静:“嬷嬷,可否让臣女先看一看?”
嬷嬷正心急,见她镇定,便允了。
顾清婉蹲下身,指尖搭上李秀女的手腕,又仔细查看了她的面色舌苔,低声问了几句。
随即,她从随身的一个小巧荷包里取出几根细长的银针,在李秀女腕间和腹侧几个穴位熟练地下了针。
不过片刻,李秀女的呻吟声便渐渐弱了下去,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只是吃坏了东西,气血一时瘀阻,现己无大碍,休息片刻便好。
待太医来了,开服调和肠胃的方子即可。”
顾清婉收起银针,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众人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变了,带上了几分惊奇和探究。
柳依依哼了一声,似有些不屑,却也没再说什么。
沈如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通晓医术,性情冷静,不卑不亢——在这深宫之中,这样的人,或许能成为难得的助力。
机会很快到来。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众秀女前往御花园熟悉环境,也是教习课程的一部分。
春光明媚,繁花似锦,少女们难免放松了些,三三两两散开观赏。
沈如晦刻意放慢脚步,落在后面。
行至一處假山旁,隐约听到细微的水声和压抑的咳嗽声。
她绕过山石,只见顾清婉正用绢帕捂着嘴,肩头微微耸动,面色有些潮红,脚边一小滩水渍,似是刚刚呕吐过。
见有人来,顾清婉立刻站首身体,将绢帕迅速收起,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及时掩去的难受。
“顾姐姐可是身子不适?”
沈如晦停下脚步,轻声问道,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关切,并无打探之意。
顾清婉看了她一眼,目光带着警惕,淡淡道:“劳沈才人动问,只是早起有些胃脘不适,老毛病了,不碍事。”
沈如晦却从她方才收起绢帕的瞬间,瞥见那绢帕一角沾着的一点暗色药汁痕迹,以及她身上极淡的一缕未曾被花香完全掩盖的苦涩药气。
这绝非简单的胃脘不适。
她沉吟片刻,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两人能听见:“顾姐姐通晓医理,自是能调理自身。
只是妹妹方才似乎闻到姐姐身上有枇杷露混合着川贝母的气味……这通常是用于缓解久咳肺热的方子。
姐姐这老毛病,怕是有些时日了吧?
春日风大,更需仔细将养才是。”
顾清婉猛地抬眼看她,眼中警惕之色更浓,还带着一丝惊讶。
她自认己将药气遮掩得很好,用的也是极普通的方子,没想到竟被沈如晦一语道破。
沈如晦迎着她的目光,神色坦然,继续低声道:“姐姐不必疑我。
妹妹家中曾有些变故,对药材气味略敏感些罢了。
并无他意。”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听闻御花园东南角暖房里,似乎培植着几株罕见的紫背天葵,其叶煎水,于润肺平喘有奇效,或许比川贝更对症些。”
她说得自然,仿佛只是偶然想起的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顾清婉怔住了。
紫背天葵?
那是宫中贡品,极难培育,她只听父亲提起过,从未得见。
沈如晦如何得知?
还这般轻易告诉了她?
她仔细看着沈如晦。
对方眼神清澈,态度真诚,不像是有恶意。
而且,她确实被这咳疾困扰多时,寻常药物效果甚微……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微风拂过花叶的沙沙声。
半晌,顾清婉眼中的警惕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探究。
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不高,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多谢……告知。”
“举手之劳。”
沈如晦浅浅一笑,“姐姐保重,妹妹先行一步,免得引人注意。”
她不再多言,转身款款离去,留下顾清婉一人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又过了两日,沈如晦的窗台上,悄然多了一小包用干净桑皮纸包好的晒干薄荷叶,旁边放着一枚小小的、打磨光滑的犀角刮痧板,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娟秀的两个字:“慎暑。”
沈如晦拿起那包薄荷叶和刮痧板,指尖拂过那两个字,唇角微微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联盟的种子,己在无声中悄然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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