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老洋房斑驳的彩色玻璃窗。
窗内，空气却沉闷得令人窒息，混杂着陈年木料、松节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咖啡焦糊味。
苏晚蜷在巨大的橡木工作台前，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
屏幕上，一封措辞冰冷的邮件标题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眼里——《关于梧桐路27号“栖晚工作室”产权收购及债务清偿的最后通牒》。
催债电话刚刚消停片刻，听筒里那个男人毫无感情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苏小姐，最后期限是下周五。
要么还钱，要么签字，没有第三条路。”
第三条路？
苏晚扯了扯嘴角，一丝苦涩在舌尖蔓延。
能借的都借了，能抵押的都抵押了。
这栋承载着她童年欢笑、母亲设计梦想、以及她自己那尚未绽放便己凋零的职业野心的老洋房，是她最后的堡垒，也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年前那场噩梦般的事故，不仅摧毁了一座在建的地标，也彻底碾碎了她的人生。
合伙人的背叛，巨额的连带赔偿，行业内的封杀……她从冉冉升起的新星，一夜之间坠入泥沼。
只有回到这里，回到母亲留下的这片小小天地，对着满墙泛黄的图纸和角落里蒙尘的建筑模型，她才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手机屏幕又亮了，是银行扣款失败的提示短信。
苏晚闭上眼，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身体的痛楚压下心底翻涌的绝望。
就在这时，工作室那扇沉重的、雕花繁复的橡木大门，被轻轻叩响了。
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这栋风雨飘摇的老房子格格不入的沉稳与笃定。
苏晚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催债的？
不会，那些人只会粗暴地拍门。
记者？
事故早己是旧闻。
她警惕地站起身，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两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剪裁精良、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的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异常厚重的公文包。
在他身后半步，站着一个同样西装革履、身材魁梧的年轻男人，像是保镖或者助手。
完全陌生的面孔。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一种更深的疲惫感袭来。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请问是苏晚小姐吗？”
为首的中年男人开口，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是。
你们是？”
苏晚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敝姓陈，顾衍舟先生的私人律师。”
男人递上一张素雅的名片，“冒昧打扰，顾先生有笔交易，想和苏小姐谈谈。
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
顾衍舟？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苏晚混沌的脑海。
那个在财经新闻里频频出现、以眼光毒辣、手段凌厉著称的投行新贵？
顾氏集团那个据说与家族关系微妙、却能力超群的继承人之一？
他怎么会找上她？
一个负债累累、声名狼藉的建筑师？
巨大的疑惑和本能的警惕瞬间压过了绝望。
苏晚审视着眼前这个自称律师的男人，对方的目光坦然，却深不见底。
“我不认识顾先生，也不认为我和他之间会有什么交易。”
苏晚的语气尽量保持冷静，手却悄悄扶住了门框，支撑着自己发软的腿。
陈律师微微一笑，那笑容恰到好处，却未达眼底。
“苏小姐不必急着拒绝。
顾先生的提议，或许正是您此刻最需要的‘第三条路’。
关于您名下这栋梧桐路27号的产权，以及您目前背负的……所有债务。”
他精准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苏晚瞬间绷紧的脸。
债务……第三条路……这几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击中了苏晚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她死死地盯着陈律师，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欺诈或戏谑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什么提议？”
苏晚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
陈律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封面上没有任何花哨的标题，只有几个冷硬的打印字体——《婚姻关系契约协议书》。
“顾先生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为期一年。
作为交换，”陈律师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敲在苏晚心上，“他将为您清偿所有经核实的债务，确保梧桐路27号产权完整地保留在您名下，并在协议期内为您提供必要的生活保障和……庇护。”
“名义上的妻子？”
苏晚的声音有些发颤，荒谬感如潮水般涌来，“顾先生……需要雇佣一个妻子？”
“是的。
一场基于互利原则的合作，一场严格遵循条款、界限分明的交易。”
陈律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冰冷的光，“协议内容非常明确：对外，您需要扮演好‘顾太太’的角色，配合顾先生出席必要的家族聚会和社交场合，维护他的形象；对内，双方互不干涉私生活，保持必要的距离和尊重。
一年期满，协议自动终止，双方再无瓜葛。
顾先生会额外支付您一笔可观的‘服务报酬’。”
互不干涉？
界限分明？
交易？
每一个词都像冰锥，刺穿着苏晚的神经。
这算什么？
把自己当成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
一个为期一年的演员？
屈辱感瞬间冲上头顶，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滚出去”。
然而，目光扫过手中那份冰冷的收购通牒，耳边仿佛又响起催债电话里冷酷的倒数计时，还有工作室角落里母亲那张永远温柔笑着的照片……拒绝的勇气，在现实的绝壁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需要钱，需要保住这栋房子，这是她仅存的根，是她破碎世界里最后一片尚未被风暴卷走的浮木。
陈律师似乎看穿了她的挣扎，适时地补充道：“苏小姐，您有24小时考虑。
这是协议的副本，您可以仔细阅读所有条款。
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来。”
他将那份厚重的协议放在门边的矮柜上，微微颔首，带着助手转身离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沉重的木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却关不住苏晚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那份《婚姻关系契约协议书》静静地躺在矮柜上，像一块来自未知深渊的浮冰，散发着诱人却又致命的寒意。
她颤抖着手，伸向那份协议。
冰冷的纸张触感传来，如同握住了一块寒铁。
翻开扉页，“甲方：顾衍舟”几个打印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绝境之中，这究竟是救命的浮木，还是通往另一个深渊的门票？
苏晚不知道。
她只知道，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而她的人生，似乎走到了一个比这风雨交加的夜晚更加黑暗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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