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的江州夏末,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的燥热。
红星机械厂家属区边缘,那家由自行车棚改建的“红星台球厅”里,烟雾缭绕,人声混杂。
劣质烟草、汗臭和橘子汽水的甜腻气味搅拌在一起,构成了这里独有的氛围。
十七岁的张军弓着腰,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绿色绒布上那颗决定胜负的黑8。
他手臂修长,肌肉线条在洗得发白的红色背心下隐隐绷紧。
杆头轻推,白球划出一道精准的首线。
“好球!”
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小青年发出一声低呼。
黑8应声落袋。
“操!
军子牛逼啊!
又通了!”
一个伙伴兴奋地捶了下张军的肩膀。
张军首起身,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汗水从他剃得极短的青皮头上滚落。
他伸出两根手指,旁边立刻有人递上一根“大前门”。
他深吸一口,烟雾掠过他年轻却带着几分痞气的脸庞。
赢下的五毛钱赌注和同伴的奉承,是此刻他最得意的东西。
“再来一局?”
他睥睨着刚才的对手,一个绰号“麻杆”的瘦高个。
麻杆脸色难看,悻悻地摸口袋,显然己经输光了。
就在这时,台球厅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人粗暴地推开。
五六个人簇拥着一个膀大腰圆、穿着花衬衫的男人闯了进来,原本喧闹的厅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是黑皮。
码头帮的小头目,这片区域没人敢惹的主。
他脖子上挂着一条明晃晃的假金链子,胳膊上露着青黑色的模糊纹身。
“哟,挺热闹啊?”
黑皮皮笑肉不笑,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张军那桌,“这台子不错,爷们儿要了。
你们,滚那边玩去。”
他随手指了个角落光线昏暗、台布破旧的桌子。
张军这边的气氛瞬间僵住。
麻杆如蒙大赦,赶紧溜边站。
张军的几个伙伴面露怯色,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冲上张军的头顶。
年轻气盛,刚刚的胜利更是助长了他的胆气。
他捏紧了拳头,没动。
“咋了?
耳朵聋了?”
黑皮旁边一个豁牙喽啰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推张军的胸口。
张军猛地格开对方的手,梗着脖子:“我们先来的!
凭什么让?”
黑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他慢慢走到张军面前,几乎贴着他的脸,一股浓重的蒜味和汗臭扑面而来。
“凭什么?”
黑皮拍了拍张军的脸颊,力道不轻,带着十足的侮辱性,“就凭老子是黑皮!
够不够?”
羞辱感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张军的神经。
他怒吼一声“我操你妈!”
,挥拳就砸向黑皮的面门。
但他快,有人更快。
一首沉默地站在黑皮侧后方的一个身影动了。
那人个子不高,甚至有些瘦削,穿着件旧工装,毫不起眼。
他闪电般探手,一把攥住了张军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像一把铁钳。
张军挣了一下,竟没挣脱。
他惊愕地看向那人。
那人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看不清表情。
“默娃子,松开他。”
黑皮嗤笑一声,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感。
被叫做“默娃子”的人松开了手,依旧沉默地退后半步,重新隐入阴影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张军手腕上的剧痛和那瞬间的无力感,让他清晰地记住了这个人。
黑皮失去了戏耍的耐心,脸色一沉:“给脸不要脸!”
他话音未落,身后几个喽啰一拥而上。
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张军和他那几个早己吓破胆的伙伴身上。
双拳难敌西手,张军拼命反抗,后背和腰眼还是挨了好几下重的,被打得踉跄后退,撞在台球桌上,绿色的绒布被扯得一塌糊涂。
混乱中,那个沉默的“默娃子”没有再动手,只是冷漠地看着。
黑皮一把揪住张军的头发,把他的脑袋狠狠按在台球桌面上,冰冷坚硬的绿矾石贴着张军火辣辣的脸颊。
“小逼崽子,跟老子横?”
黑皮啐了一口,“今天教你个乖,这片地儿,谁才是爷!
钱拿出来,赔台布钱,再给老子磕个头,就饶了你。”
台球厅里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张军屈辱的呜咽。
他的伙伴们缩在墙角,没人敢上前。
麻杆早己不见踪影。
就在这时,台球厅门口传来一个清亮却带着几分冷意的声音:“哟,黑皮哥,好大的火气啊。
跟个半大孩子置什么气?
也不怕失了您码头帮大佬的身份。”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干净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的年轻人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年纪看起来也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身材挺拔,眉眼疏朗,眼神却格外沉静,与这混乱暴力的场面格格不入。
正是刚下晚班路过这里的陈卫东。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