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手术室里刺眼的无影灯。
监护仪的警报声尖锐刺耳,护士匆忙的脚步声,主任医师紧锁的眉头,还有那位主动脉夹层破裂的患者逐渐涣散的瞳孔...然后是一片黑暗。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最先袭来的是气味——一种混杂着粪便、煤烟、腐烂有机物和某种刺鼻香料的味道,浓烈得几乎让他呕吐。
紧接着是声音,嘈杂得不可思议:小贩的叫卖声、牲畜的嘶鸣、木轮车碾过石路的吱呀声,还有他完全听不懂的方言呼喊。
李澈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上。
“这是什么地方?”
他喃喃自语,挣扎着坐起身。
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呆住了。
他身处一条狭窄的巷道,两旁是低矮的砖木结构房屋,瓦片参差不齐地覆盖着屋顶。
街上行人穿着古怪——男人大多头戴网巾,身着交领右衽的短衣长裤;女人则穿着素色褶裙,发式简单朴实。
不时有牛车或驴车慢吞吞地穿过人群,留下串串粪蛋。
“我是在影视城吗?”
李澈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试图理清思绪。
他记得自己连续做了两场大手术,累得在值班室倒头就睡。
怎么会来到这里?
一阵冷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手术服——蓝色的刷手服和白色外套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引来不少好奇或警惕的目光。
“须得先换身衣服。”
他本能地想,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李澈习惯先解决最紧迫的问题。
摸索口袋,他欣慰地发现听诊器还在,还有一支钢笔、半包巧克力和那个总是随身携带的急救包。
手机却不见踪影。
李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稻草,试着走向巷口。
他身高约莫五尺七寸(约170cm),在这人群中不算矮,但周围男人们大多体格健壮,皮肤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人。
走到巷口,景象更加令人震惊。
一条宽阔的泥土路延伸向远方,两旁店铺林立,幌旗飘扬。
远处,巍峨的城墙高耸入云,远比任何他见过的古城墙都要宏伟壮观。
街上行人如织,偶尔有骑马者呼啸而过,溅起一片泥水,引来路人低声咒骂。
最让他心惊的是,他看到几个佩刀官兵正在街口盘查过往行人,态度粗暴。
“这不像是在拍戏...”李澈喃喃道,那些刀剑看起来太过真实,官兵推搡百姓时的凶狠完全不像表演。
突然,他的注意力被路边一面布告栏吸引。
上面贴着一张官府的告示,虽然是用文言文书写,但大致还能看懂:“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岁天下大稔,然有奸民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各州县严加盘查,无路引者一律收押...”落款是“洪武二十五年”。
李澈感到一阵眩晕,扶住旁边的墙壁才没有摔倒。
洪武?
明朝朱元璋的年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作为医学博士,他自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眼前的景象太过真实,绝不可能是梦境或恶作剧。
难道真的...穿越了?
“闪开!
快闪开!”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喊声从街口传来。
人群慌忙向两侧躲避,李澈也被挤到一边。
只见三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个身穿飞鱼服的官差,后面跟着两个骑兵,正在追赶一个拼命奔跑的布衣男子。
“抓住他!
那是逃役的匠户!”
官兵大喊着。
那被追的男子约莫三十岁,面色惨白,眼看就要被追上。
突然,他一个踉跄,首接摔倒在距离李澈不到十步远的地方。
马匹嘶鸣着人立而起,险些踩到倒地的男子。
“看你还往哪里逃!”
为首的官差跳下马,抽出腰间的鞭子就要抽打。
就在这时,李澈注意到那倒地男子右手捂着左胸,面色青紫,呼吸急促——典型的心绞痛发作表现!
“住手!
他病了!”
李澈不及多想,医者的本能让他冲上前去。
官差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有人敢阻拦公干。
趁这空隙,李澈己经跪在病人身边,检查他的状况。
“你是什么人?”
官差厉声问道,鞭子仍在手中摇晃。
“我是大夫。”
李澈毫不犹豫地回答,一边迅速从急救包中取出硝酸甘油片,“他心脏病发作,需要立即救治。”
官差皱眉看着李澈奇怪的衣着和更奇怪的“医药工具”,迟疑片刻。
这时周围己经聚集了一圈围观群众,窃窃私语。
李澈不顾其他,将药片塞到病人舌下,同时检查他的脉搏——快而弱,伴有早搏。
情况危急。
“让开!
让开!
官府拿人,闲杂人等避让!”
官兵试图驱散人群。
李澈抬头坚定地说:“他若现在被你们带走,必死无疑。
给我一炷香时间急救。”
或许是他的专业气质让人信服,或许是围观群众的目光让官差感到压力,那为首的官差竟然真的挥挥手,让手下稍等片刻。
李澈全心投入救治中,监测着病人的生命体征。
几分钟后,病人的呼吸逐渐平稳,面色也好转许多。
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平静却有力的声音:“阿弥陀佛。
这位施主医者仁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李澈抬头,看见一位身着僧袍的和尚站在人群前。
这和尚约莫西十岁年纪,面容奇特——三角眼,体态微胖,但眼神锐利如鹰,完全不像寻常出家人那般慈眉善目。
官差见状,竟然合十行礼:“道衍师父。”
被称作道衍的和尚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落在李澈身上:“施主医术高明,不知从何而来?
衣着言语不似本地人。”
李澈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可能己经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
他正思索如何回答,忽然远处传来更大的骚动。
“锦衣卫来了!”
有人惊呼道。
顿时,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去,连那官差和和尚都面色微变。
李澈只见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精悍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一名面色冷峻的年轻武官,目光如电扫过街面。
“何处骚乱?”
那武官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
先前那官差急忙上前,躬身汇报:“禀大人,小的正在抓捕逃役匠户,不料此人突发疾病,这位...”他瞥了李澈一眼,“这位大夫正在救治。”
锦衣卫武官的目光落在李澈身上,细细打量他的奇异衣着和急救工具,眼神渐冷。
“路引。”
武官简洁地命令道。
李澈心头一沉。
他哪来什么路引?
就连这个词都是刚才从布告上才看到的。
“我...我没有路引。”
李澈实话实说。
武官的眼神顿时变得危险起来:“无路引?
细作?
逃军?
还是...”他的目光落在李澈的急救包上,“白莲教妖人?”
几个锦衣卫立即围了上来,手按刀柄。
李澈感到后背发冷,意识到自己可能刚穿越就要面临牢狱之灾,甚至杀身之祸。
就在这时,那位被称为道衍的和尚忽然开口:“大人明鉴。
这位施主是贫僧的旧识,从西域游医归来,路引在途中遗失。
贫僧正要带他前往应天府衙补办文书。”
武官转向和尚,眉头微皱:“道衍师父认得此人?”
和尚面带微笑,那双三角眼却毫无笑意:“正是。
施主名为李澈,乃是一位神医。
方才救治病患,大人也亲眼所见。”
武官沉吟片刻,显然在权衡什么。
最终点了点头:“既然有道衍师父作保,本官就不深究了。
但三日之内,必须补办路引,否则严惩不贷。”
说罢,他一挥手,手下锦衣卫便将那刚刚苏醒的病患架起带走。
大队人马呼啸而去,留下街上一片寂静。
李澈长舒一口气,转身正要向和尚道谢,却见那道衍师父正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嘴角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李澈施主,”和尚缓缓道,“看来你我需要好好谈谈了。”
远处,南京城墙巍然矗立,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
李澈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感,他意识到自己己经卷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而眼前这个神秘的和尚,可能就是他在这个洪武年间唯一的机会。
“多谢师父出手相助。”
李澈谨慎地回答,“不知师父如何称呼?”
和尚合十行礼,目光如炬:“贫僧法号道衍,俗名姚广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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