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击打

接到我的求救电话，他十分紧张。

说很快就到。

可直到救护车将我拉走，也不见他的身影出现。

这是他对我的第七次失约。

我失望地闭上了眼。

从医院醒来后，我伪装失忆。

淡然看着一脸担心的他，

你谁啊?

他近乎疯癫地扳着我的肩，哭着乞求，

岁安，我是你的男朋友，你好好想一下好吗?

1

最近拍卖行里流行点天灯。

前几天我瞥到陆沉屿桌面上的拍卖册。

看中册中的一个玉戒，笑着问他，

我很喜欢这个玉戒，能不能一定得到它?

他很大气地说可以。

最多也就是点天灯。

只是我没想到他先给别的女人点天灯了。

看着手机上别人发来的相片。

我终于看到了那个，被他保护得不让我知晓的女人。

竟然是唐柠。

曾经的唐家大小姐。

也曾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相片附带了满满恶意的信息，

程岁安，你一个管家的女儿，怎么跟人家千金大小姐比?

2

我望着收到的相片失了神。

随后便赶往拍卖行。

在现场，我看到陆沉屿和唐柠相邻而坐。

虽然偶尔交头接耳，但并没有出格的举止。

直到陆沉屿为唐柠看上的拍卖品点天灯。

我才走上前去。

3

明亮的灯落在脸上。

连扇动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清晰地看到陆沉屿脸上微讶的神情一闪而过。

岁安，你怎么来了?

台上，竞价还在继续。

我回头看了一眼台上的东西。

目测这样的物品点天灯至少要过亿了。

平静地对他开口，

这东西我不喜欢，沉屿。

岁安，别闹。

陆沉屿起身拉住我的手往外走。

点天灯一旦开始，没有中途结束的可能。

我看着走在我前头的陆沉屿。

西装革履，意气风发。

手腕被他拽得微疼，无法松脱。

像是从来没认识过他一般。

出到门口，他才松开我的手，一脸严肃却不语。

唐柠跟了出来，隔着数步远欲言又止。

她长得张扬美丽，身材高挑。

比相片里长得还要更好看。

我质问他为什么点天灯。

他说唐柠暂时钱不够。

我笑了。

抬起头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

那场中，随便哪个人钱不够，你也会这样帮忙吗?

他如星般的眼眸微微垂下，眉头蹙起，

岁安，你最近怎么了?

为什么越来越无理取闹?

场内，竞价一路飙升。

像是在讽刺着谁才是真正的无理取闹。

我深吸了一口气，退了一步低语，

陆沉屿，我对你从来没提过什么要求。

今天就提一个，不要帮唐柠。

只要他说好，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而他，只是严肃地看着我，

你在胡思乱想着什么?

你很清楚，我的身份不是只有普通人的情情爱爱。

我回去再跟你解释。

他恼火地撇下我，重回内场。

唐柠随后跟了他进去，瞥向我的眼眸带了一丝讥讽。

我杵在原地许久。

感受着炙热的心在渐渐变凉。

许久，才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离开。

4

一路上，我回想最近陆沉屿的不对劲。

冰冷的寒意覆盖全身。

心脏也跟着骤然缩紧。

他深夜归家，染有香水味的衬衫。

说出差在国外，朋友却说在港城看到他买礼物。

还有被我质问是不是变心时，紧紧抱住我，说只会和我共度一生。

可衣领处却疑似露着亲吻过的痕迹。

过往种种，终于都在今天水落石出。

眼泪在我的眼眶中打转。

前方的视野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抬手擦拭。

一个走神，便被一辆超速的车子撞得翻转了车子。

5

血从额际流了下来。

一阵嗡鸣之后，我才明白自己出了严重车祸。

艰难地摸索到手机，我拨打了 120。

世界天旋地转。

通完话，我看着已拨的通讯录。

不知道在期待什么，竟拨通了陆沉屿的电话。

嘟……嘟……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

陆沉屿压低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又怎么了?

不耐又夹杂着烦躁的语气让我瞬间不想开口说话。

可我还是开了口告诉他，

沉屿，我出车祸了。

很严重的车祸。

电话那头传来哐当的声音。

像是因为激动而带动东西掉落的声音。

同时也传来拍卖主持的话语。

陆总再次点天灯。

陆沉屿紧张地问我，地点在哪。

还说，他马上就到。

我垂放下手机，有些傻傻地分不清楚。

他这样到底是在乎我，还是不在乎我。

直到医护人员将我送上救护车。

陆沉屿都还没有出现。

我才有了答案。

他的在乎是权衡过后的在乎。

就像之前，我被困在电梯。

他正开着重要的会议，温柔地安慰我说他会尽快赶来。

他知道我有幽闭症。

我也明确告诉他电梯里就我一个人。

我怕得瑟瑟发抖。

可是，他还是等开完了会才赶来。

抱着已经被抢修人员救出的我，说着各种担忧的话语。

还有上上次……

零零总总算来，在这半年。

他已经失约七次。

过往数次，我都可以自我说服。

让自己不要这么计较和矫情。

这一次，我终于劝自己放下了。

6

第二天，我从医院醒了过来。

依稀听到陆沉屿在走廊外讲着电话。

天灯都已经点了。

东西你收好就是。

我们之间还要这么计较吗，唐柠。

我侧脸望向窗外。

蓝天白云，天气真是明媚。

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原来再深的付出，也是比不过白月光的。

甚至她仅需站在那里就行了。

陆沉屿结束了通话。

走进病房。

看到睁眼的我，立马紧张地大步上前。

轮廓分明的俊脸，流露着在乎和担忧。

匀称修长的手指抓着我的手，用力地握紧。

岁安，你终于醒了。

这样的他，真的让人很难相信，他不爱我。

尤其此刻，他恐惧得身体微颤。

真的像怕极了失去我。

但我再不会像之前那样心软感动。

甚至像个无关紧要的看客。

看着电影的主角在卖力地表演。

经过昨晚的生死攸关。

我已经不再相信。

也懒得再去辨认他的真与假。

待他诉说完在意的言辞，我才迷惑地开口问他，

你谁啊?

7

深情的陆沉屿僵硬地弯腰看我。

一双幽深如潭的黑眸微微晃动了一下。

数秒后，他崩溃地呼喊医生过来。

待各种检查完毕后。

医生也不确定我为什么会失忆。

只能以车祸导致的脑震荡引起为由。

我懵懂地躺在床上。

平静地看着陆沉屿激动地问医生，我这样的状况什么时候会好。

陆先生，病人这种情况我们也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

可能过些日子就好，也可能需要很久。

陆沉屿失态地扳着医生的肩膀，

你们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心理治疗法有用吗?

国外就医怎么样?

他失控的模样真的很像尽责的男友。

言行举止皆表现得为了我，他可以付出所有似的。

医生耐心地安抚许久。

陆沉屿才慢慢平静下来。

待医生们离开，他缓缓地转过身走向我。

见我平静无波地看着他。

他近乎疯癫地扳着我的肩，低语乞求

岁安，我是你的男朋友。

你稍微想想，好不好?

8

我假装想了很久。

然后做出思考过度引得头痛欲裂的表情。

他又心疼地哄着我别想了。

抱紧着我，字句清晰地承诺，

就算你忘记了我，我也不会放弃你的。

就像当初你没有放弃过我一样。

我的下巴枕在他的肩膀处，听到这话笑了。

陆沉屿，你怎么能和当初的我比呢?

门口忽地出现唐柠的身影。

与我视线对上，她的恨意一闪而过。

瞬间又露着担忧的神情，迈步走了进来。

9

陆沉屿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去。

看清来人后，他皱了皱眉。

拉着她走出了病房。

紧关的房门隔音一般般。

依稀能听到二人的交谈。

唐柠道着没什么诚意的歉。

陆沉屿沉沉地斥责着她，

岁安是我的女朋友。

沉屿，报恩有很多种方式，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一生去报?

报恩?

我的手忍不住地捏紧被单。

贝齿咬唇。

他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迫切想要听陆沉屿的辩驳。

窗外蝉鸣躁耳。

我屏着呼吸想要听到否定答案。

却只听到乱七糟的争执。

还有陆沉屿的那句，

岁安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她不会计较的。

半晌，外面对话声渐消。

10

陆沉屿将唐柠拉到安全通道，郑重其事地声明，

唐柠，我已经确定，我要娶岁安。

血色从唐柠的脸上褪尽，苍白得惹人生怜，

那我呢?陆沉屿，我用了那么多年的努力才回到你身边。我才是你的正牌女友啊。

她揪着他的衣摆，如同小时候求助他一般，

沉屿，她这会失忆了，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再记得你。

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就是天意?

你不用再犹豫不决了。

陆沉屿的沉默让唐柠慌了神。

她没想到自己用了半年，才让陆沉屿偏向了她这边。

一个车祸却让所有功亏一篑。

她还想如往常一般，说些过往的美好让他回心转意。

他却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

等她出院，我就求婚。

11

我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

想着我与陆沉屿一路走来的不易。

四年前，陆沉屿与朋友们去瑞士滑雪出了意外。

双腿再无法行走。

各方求医后，还是被医生判定为无恢复的可能性。

一直陪着他求医的女友唐柠。

忽然不告而别。

据说是被家人强行送出国外求学。

全然忘了陆沉屿会出意外正是因为唐柠。

此后陆沉屿一蹶不振。

酗酒，摆烂。

最后陆家人都懒得再在他身上费时间。

把老宅让给他，纷纷搬了出去。

只留下了保姆和管家。

我爸就是他家的管家。

打电话跟我吐槽说陆沉屿再这样下去的话。

这个管家他也做不下去了。

哪怕陆家开的工资高也不稀罕。

反正我也要硕士毕业了。

我嗯嗯地听完，几天后便回了趟老宅。

12

刚进老宅，保姆就把我拉到一边，说陆沉屿又发癫了。

我爸正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我想象不出印象中那个绅士又温文尔雅的陆家大少，是怎么个发癫法。

直到听到楼上传来砸物声，我再忍不住上楼。

他发癫是他的事，可别拿我爸出气。

推开门就看到长发披肩的陆沉屿。

像个钟楼怪人似的坐在轮椅上。

脸上的胡子也不知道多久没剃过，看着邋里邋遢。

和我认识的那个陆沉屿判若两人。

地上一片狼藉。

我爸被他吼得杵在一边，手背鲜血渗出，不敢吭声。

看到我，还愣了一下，

岁安，你怎么来了?

我气极上前，拉过我爸的手，

这管家不做也罢，我们走。

陆沉屿暴怒大喝，

滚，都滚。

13

我拉着我爸下楼。

中式庭院风的老宅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和数年前的人丁兴旺相差甚远。

躲在暗处的保姆看到我们，迎上前来。

眼睛瞥到我爸手背上的伤口，倒抽一口冷气。

大少爷又伤人了?

这个月都第十次了，今天才十几号。

我爸叹息了一声。

什么也没解释。

处理好我爸的伤口，我表示支持他辞职。

但是本来还嚷着不干的爸爸却又心软了。

说陆沉屿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现在陆家人都不管他了。

他这个老管家也走，就真的没人理他了。

忽然他想到什么，两眼有神地看向我，

岁安，你中医也学好些年了。

要不要拿大少爷练练，我的意思是，看能不能治好大少爷。

14

我留了下来。

拿陆沉屿死马当活马医。

他脾气臭得要死，每天不定时发癫砸东西。

有时候又会让人把轮椅推到窗边。

他能发呆看着窗外一整天。

好几次我都觉得这人是真没救了，身残志也残。

而且陆家人都放弃他了。

我呆在老宅两个月，陆家人一次都没有出现。

直到我生日那晚，他突然正常地给我送了份礼物。

我突然心软了。

正式强行地给他治疗。

刺激他对骂。

他骂我居心叵测。

我讽刺当下的他连狗都不会要他。

两人从鸡飞狗跳，到终于突然有一天他的残腿有了反应。

这个过程走了足足两年多。

我永远记得他抱着我，哭得双肩颤栗。

感谢我的不离不弃。

情感像春天的草自然生长。

在我们彼此间迅速蔓延。

他站起来的那天，我正式成为了他的女朋友。

我们本来就是从小认识。

虽然圈层不同，但我向来没把这些太当回事。

大少爷又怎么样?

我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人。

我爸得知我们确认了男女朋友关系。

本来也劝我别不知天高地厚的。

但是最后也被我的说辞说服。

重要的是，陆沉玙跟我爸很真诚地保证过。

我是他人生跌落谷底时唯一的支撑。

他此生必不会负我。

在我的治疗与鼓励下，陆沉屿越来越配合。

从站立到迈开步伐，最后彻底恢复正常。

又用了一年多时间。

他说等他恢复正常，我们就结婚。

因为他要我们的婚礼隆重而美好。

要让所有人看到我们的甜蜜。

我以为我生日的那晚他会求婚。

毕竟我不小心听到他在电话里郑重吩咐。

以我的手指圈围订下戒指。

并要求在我生日那天前一定要做好。

可是那一晚，他在我殷切的目光下，只是拿出了一条项链。

昂贵得以千万来算。

他亲昵地替我戴上，对我说着生日祝福。

我却有些笑不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唐柠就是那晚回国的。

15

可没有与前女友复合的狗血。

也没有为了前女友缺席我的生日。

我甚至也想过，他只是觉得我们还需要再多点时间了解。

但是女性的直觉告诉我，就是那天开始，陆沉屿变了。

之后的聚会，他的朋友隐晦地提醒我，

岁安，你和沉屿终究不是一个圈层的人。

你看，你生日，他送你千万的珠宝。

他生日，你送什么?

我送他什么?

送他一双健康的腿，还不够吗?

这些所谓的朋友，在他人生至暗时，可曾去陪伴他?

在他恢复健康后，又一个个地围着他转了。

就连陆家，又换回了曾经关爱的嘴脸。

毕竟论能力，陆沉屿是陆家子孙中最厉害的那一个。

我看着被锦簇繁华包围的陆沉屿。

第一次觉得我们似乎真的有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没有内耗，我和陆沉屿说出了我的顾虑。

甚至提出了要分手，离开。

他紧紧抱着我，将脸埋在我的颈窝处。

呵着热气，一遍一遍告诉我，

程岁安，什么圈不圈层，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是我人生至暗时的那道光，明白吗?

如果你没有了，我就再也没有了光。

我看着镜中彼此圈抱的亲密身影。

信了他的话。

而且最终还是碍于女生的矜持，没有问出那句，

那你为什么不求婚?

我们紧紧拥抱，像是恢复如初。

可后来，看不见的改变。

还是慢慢渗入本就有裂缝的镜子。

在车祸这天，彻底碎裂。

……

陆沉屿回到病房继续安抚着我。

任由跟进来的唐柠杵在一边。

我却已听不进任何言语。

感觉他的情深就是个笑话。

匆忙的脚步忽然传来。

我爸焦急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

看到我们相拥，他松了一口气。

16

在我与陆沉屿确认关系后，我爸就辞了管家的工作。

回了小城养老。

听闻我车祸，他连夜赶来。

这会他急切地上前将我审视，

岁安，你没事就好。

岁月的皱纹早已爬上他的脸。

想到对爸爸也要伪装失忆，我纠结了一下。

但是最后还是先疑惑地开了口，

你是?

他老人家被打击得身体摇晃了一下。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手扶着床尾架稳住身体，愣然地注视着我。

最后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问陆沉屿，

大少爷，岁安这是怎么了?

医生说估计是脑震荡引发的失忆。

这消息太突然，我爸久久接受不了这个消息。

无力地挪到床边坐下，看着我数次欲言又止。

眼睛又瞥向了一边的唐柠。

他突然很坚定地对陆沉屿说出决定，

大少爷，岁安是我的女儿。

我来照顾就好。

话落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像是在给我撑腰。

也像是在给我打气。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