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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别小说袁许结局

绝情坑主 著

其它小说连载

小说《长相别小说袁许结局》“绝情坑主”的作品之卫柘赵元朗是书中的主要人全文精彩选节:新皇登基那我家被围御林军堵住了我的去女儿害怕地蜷缩在我怀怯生生地看着那个穿着龙袍的男人朝我们走他眉目不怒自黑色的瞳孔看过我女再看向喉结微动: 你有孩子了?我静静与他对望: 1都城郊也算天子脚一座简陋旧一群魁梧壮硕的天家侍围着一个抱着孩子的普通农以及……听见我的回答陷入漫长沉默的上位之那个高大的身影晃了狭长的眼中多了些看不懂的复杂情...

主角:卫柘,赵元朗   更新:2025-08-07 00:5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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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登基那年,我家被围了。

御林军堵住了我的去路,女儿害怕地蜷缩在我怀里,怯生生地看着那个穿着龙袍的男人朝我们走来。

他眉目不怒自威,黑色的瞳孔看过我女儿,再看向我,喉结微动:

你有孩子了?

我静静与他对望: 嗯。

1

都城郊外,也算天子脚下,一座简陋旧宅,一群魁梧壮硕的天家侍卫,围着一个抱着孩子的普通农妇,以及……

听见我的回答后,陷入漫长沉默的上位之人。

那个高大的身影晃了晃,狭长的眼中多了些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死死盯着我,而我纹丝不动,淡然与他对视。

四下安静异常,谁都感觉得到逐渐压抑的气息。

直到——

咕噜……

腹中羞涩的声音清晰异常,赵元朗再一次把目光看向了我怀中的女儿。

她瞧着不大,同样穿着粗布麻衣,却被养得不错,白白胖胖的还梳着小辫子,此时被众人瞧着,如同做错事被抓包一般。

超小声: 娘,是肚子饿了。

不是月儿故意出声的。

童言无忌,却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我哭笑不得,叹了一口气,道:

有什么事,进屋再说吧。

说罢便要抬脚,却被那群腰间配着长刀天家侍卫挡在面前。

见我抬眸,一众人面色肃然,似乎是没有命令绝不会退半步的意思。

这让我目光冷了冷,直到身后的人终于开口,却不是害怕这些人伤到我,反而是:

退下吧,你们斗不过她的。

2

天家侍卫,百里挑一,无一不是等闲之辈,却被他说斗不过一个农妇,简直就是笑话。

可他也不解释,跟着我进了屋,打量了简陋的周遭一眼,罕见地没有半分嫌弃地找了最宽敞那张椅子坐下。

一身龙袍被藏在黑色的斗篷之下。

月儿被我放了下来,我则背对着他沏茶。

小丫头平日里胆子就不小,如今见他并非坏人,正壮着胆子扯了扯他的衣袍。

见赵元朗低头,才嫩生生地问:

阿叔也是当年在战场上和阿娘一起打坏人的同袍吗?

也?之前也有人来过?

小丫头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

阿娘等了很久,都不是来找阿娘的。

赵元朗轻声: 她是这么说的?她还说了什么?

阿娘还说,她女扮男装去了军营那么多年,都没被发现,阿叔们都是笨蛋。

这么多年一个都不来瞧她,更全都是王蛋。

若他们还不找来,阿娘就再也不理他们了。

小姑娘晃着脑袋学大人说话,憨态可掬,如今借赵元朗将她抱在怀里,睁着大眼睛抬头问:

所以阿叔,你是吗?

月儿。

我端着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有客在,莫要胡说道。

我没去看赵元朗的脸色,自然也没瞧见他静静地看着我将茶水递到眼前,杯中水波荡漾,他却并未被吸引目光。

只是盯着我的头顶乌发,出声:

是。

我是来找你阿娘的。

可惜,好像来晚了。

3

我做事的手一顿,月儿已经被吸引了注意力,高兴地问。

问他是不是骑着战马的大将军,是不是拿得起铁重的红缨枪,是不是跟陈家阿婆说的那般,战场上的契丹人都像长胡子的怪兽。

赵元朗自然对答如流,还说起他在边关时,城破池毁,誓死守之,契丹人的兵马再壮硕又如何?

我中原人亦非孬种,虽然亦有趁乱跑的逃兵。

可大多数,上的伙头小兵,下到老弱妇孺,拿着锄头镰刀,棍子簪子,也要上去。

可谓浴血奋战。

小丫头听兴奋了,着迷地问:

那阿娘呢,阿娘在里面是谁?

这一问,让赵元朗哑住了,他求助地看向我。

而我正抱臂看他笑话。

都说了,不要问下去了,偏不听,现在哑巴了吧。

我端着茶喝了一口,终于好心给他解围,开口道:

方才不是已经提到了吗?

谁?小兵?妇孺?

总不能是老弱吧?

还真不是。

我摸了摸小丫头的脸,做了这么久的贤妻良母,现在却笑得恶劣:

当然是那个逃兵啦。

4

其实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认识赵元朗时,我的确是个想正趁着他带领一城之人誓死厮杀,守城不退的空隙踩着一地尸首做掩护偷偷逃生的逃兵。

甚至嫌他挡了路,一脚踹开。

赵元朗: ……

我的脚被一只手死死抓住。

城池被破,你怎能苟且偷生踩着同族之人的尸首离开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幅场景,估计谁也没想到风光无限的赵家二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一人领头厮杀,到最后身中数刀,宛若死狗一般倒在死人堆里。

最后居然抓着一个逃兵的腿不放。

甚至还被连踹了好几脚:

破不破与我何干?是你们要去送死的,又不是我逼着你们去守城的,滚开

赵元朗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居然有人能自私自利到这个地步。

偏偏那个人就是我,还被他给撞见了。

我清楚地看得见他眼里的杀意,趁着我不注意时反手掐住我的脖子,拉入草丛之中,往我嘴里塞了一颗带着血腥味的药,语气冰冷刺骨:

带我出去,不然现在便是你的死期,毒发身亡。

城破了,他还想着回去报信,重新杀回来。

大抵是忘不掉明明知道是死还是要跟着一起以血肉之躯守城的亡灵。

也就是这番场景,有人居然还借着这个空当,所有人都往前冲时,准备偷偷逃跑。

他手在碰到我心口时一顿,语气怪异:

你是女子?

5

说完过了一秒又道:

既是女子,亦是我汉人子民,安能做逃兵?

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现在多了个拖油瓶正气不打一处来呢,闻言没好气:

你们了不起你们清高,我怕死就不能跑吗?

现下敌军已胜,战场早变成了废墟,我也认命了,低头撕扯这干什么。

毕竟不带他走,他还真的会要了我的命。

他: 你在干什么?

因为在他的视线里,我正踩着一具尸首,使劲地把那身布衣扒下来。

算你好运,那群契丹人这次急着赶路,没把什么都带走,能找到几块布。

我才出声。

就被人一把推在地上,手擦过一块尖锐的石头,血丝立现。

这次我是真的生气了,怒然看着推我的人:

你有病不成

他却比我还生气,怒目圆瞪:

他是为了守城而死你却在他死后,连他最后一件衣裳也不放过

若不是他如今重伤,一个人回不去求援,他一定杀了我。

可惜现在不行,他说完这句话就几乎力竭了。

眼睁睁地看着我扒了那些尸首的衣裳。

但明明,在不久之前,那些人还鲜活着,眼中明亮:

为守城而死,我们死得其所,将军,我们与你一起去

我们汉人不是孬种,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决不投降

后来他们死了,死后的衣裳还被一个逃兵庆幸地扒走了。

最后往自己身上缠着,也往赵元朗身上缠着。

堵住了不断往外流的血水。

从始至终,赵元朗都恨恨地盯着我,带着浓浓的杀意。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在他快把牙咬碎时开口:

我叫卫英。

他的表情彻底变化。

因为第一个随他冲上去的那个愣头青的名字,也姓卫。

他有个义妹,跟着赵元朗时还说过:

等随将军凯旋,定要给我那义妹找个好人家。

说出这句话时,那个愣头青眼中满是希冀,可见是真的将之当作亲妹妹来看。

他叫卫柘,我刚才从扯下布片的尸首主人,也叫卫柘。

又或者说,我就是他口中千般好,万般好的义妹。

6

那时边关战乱,本来就人少,一着不慎就被沿路抓来做个小兵卒。

我被抓来时干的就是看厨房的活儿。

而卫柘则比我惨一些,还有些蠢。

听着旁人几句国破安有家在,就巴巴地被忽悠进来当个小兵了。

结果显而易见,这种蠢货傻白甜,一进来就被那些老兵油子使唤欺负,到最后连饭也被抢了。

等饿得面黄肌瘦时方才学聪明一些,知道反抗。

然后就被按着又打了一顿,再差点被抢饭。

之所以是差点没成功,是因为几人揍他时不小心把边上的我给撞了。

一碗清澈的米粥洒在地上,是个人都受不了这种鸟气。

是以我上去便是一脚,加入战局。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地上就躺下了两个。

一个是卫柘,一个就是我。

他的那碗稀粥,打斗间到底也跟着洒了。

可那个蠢货不着急今日无饭可吃要饿一晚上便罢了。

还将我当成了共患难的好兄弟。

乐呵呵地要与我结拜。

可惜我从来都是流民,自幼没了父母,自然也没有姓,单名一个英。

就没被人瞧得起过。

我只等着他变脸,可他一拍大腿:

不如你与我姓如何?我叫卫柘,你叫卫英

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想,但军营之中,多个不聪明的帮手,好像也没什么坏处。

我教着他耍小心眼,教唆他让欺负他的老兵油子内讧。

最后趁乱抢吃的。

往往抢来的我能分大头。

这很好,是以城破时,我是想拉着他一起跑的。

可他又犯蠢了:

将军百姓都去了,我怎么能跑了?阿英你先躲起来,等等我,等我和将军把这些契丹人都杀了再出来。

我气急败坏,指着他破口大骂:

你以为你是谁?就算守城碎尸万段了也没人记得你他赵元朗建功立业,你这种蠢货就去给别人当垫脚石滚回来

可他不听我的。

也是那时,他才知道我为女子的身份。

是我扒开衣裳给他看的,在他停顿愣住的空隙,我一字一句地盯着他的眼睛,告诉他:

卫柘,你便忍心放我一人留在这儿?

军中若有女子,那下场如何凄惨,他不是没见过。

他显然动容,我知道,他放不下我,这种蠢货,总是把情义看得极重。

所以我乘胜追击:

你不是要当我哥吗?莫非你要为了那个什么破将军,把自己妹妹丢在这种地方?卫柘,你狼心狗肺

一顶高帽落下,再有我那衣物之下缠绕的白布,他彻底沉默。

我什么也顾不得了,抓住这个机会将衣服一穿,拉着他就要走。

不愿给他反悔的机会。

是的,我知道他一定会反悔。

却不想是那么快。

才不过拉起他的手,下一秒便被甩开,我回头。

他黑瘦的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问我:

可若我不护住城池,又怎么能护住妹妹啊?

是了,赵元朗还以为那些人跟着他,是因为什么狗屁忠心,什么狗屁大义。

其实不是,这天下是周是汉是唐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左右坐在上头享福的不是他们。

能不要命地跟着他,完全只是因为,若守不住城池,身后之人也会死啊。

所以,我要保护好妹妹,自然得先除去贼人,更何况……

那瘦骨嶙峋的蠢人居然也有胆子抛下我跑了,站在赵元朗身侧。

头也不回,声音飘散在硝烟战火之中:

总有人要去吧,我是哥哥,我不怕,阿英,你等等我,不会有事的。

我气笑了。

眼眶却发涩。

怎么会没事呢,这不都暴尸荒野了吗?

让他跑不跑,最后那身衣裳,与其让旁人扒了,不如我来扒。

也算物尽其用。

当初知道这一茬的赵元朗几乎恨不得吃了我。

卫英,你真该死啊。

而多年后,我的女儿听到我说到这儿,却哭着道:

娘骗人娘才不是逃兵才不是坏人,娘才不该死

若是往常,我一定安慰她,哄着她别哭。

可现在我像是卸下了伪装,露出个满不在乎的笑坐在对面无动于衷地打破她的幻象:

是,就是。

她一定讨厌死我了。

毕竟以往她一直以为自己娘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大英雄。

我等着她哭着骂最讨厌阿娘了,可她眼角的泪却人先一步擦去,对面,赵元朗眼眶微红,语气比我还要坚定,却说:

不是。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别过脸不去看他。

奈何耳边依旧听得见:

卫英,你不是。

7

是,怎么不是呢?

当初对我那么好的义兄,死后衣料却被我扒了大半,挖了一个很浅的坑推进去就算是埋了。

要不是赵元朗给我喂了毒药威胁,我甚至都不会拖着他这个累赘逃命。

也是天不亡他,那日下了一场大雨,拖拽的痕迹很快就被覆盖。

家境优渥的赵家二郎高热不退,迷迷糊糊间饥寒交迫。

隐约看见我嘴里咀嚼着什么,想要说什么时我便已经吐了出来,直接塞进他嘴里。

苦涩的味道蔓延,我死死捂住他的嘴让他咽了下去。

良药苦口,将军勿怪了。

我讥笑。

他面色憋得涨红,惊愤交加:

不知羞耻

我还没忘记吃了他毒药的事,恭恭敬敬:

将军说得是。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赵将军气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在一群流民之中。

这也不稀奇,契丹人一来,边陲之地,最不缺的就是流民。

全都往富庶之地赶。

赵元朗只是经验不足,不是真的不知人间疾苦。

见此倒是没大惊小怪。

只是对坐在一旁的我道:

待我回去,我定能领兵打回来。

我将从尸首上扒的布料裹在手上,闻言面如死水。

轻蔑的态度就是赵元朗也能一眼看出,该是想到我昨晚给他吃了草药的好意,他居然还有心思教育我迷途知返:

你本性凉薄,但并非大恶之人。虽是女子,未曾读过什么圣贤书,却也应该知道精忠卫国,大战当前,怎么能弃同族而逃?

念在你护我有功,和卫柘的分儿上,本将军不追究你临阵脱逃之责。

然后一声清脆的饥饿声响起。

在少年将军的脸红中,我终于舍得斜眼看他一眼,反问:

装完了吗你?

他: ……

一群人饿得都不吱声了,就他还有力气叭叭叭。

8

可饿也没办法,战乱之秋,能找到点树皮树根就不错了。

所幸赵元朗体魄不错,没两日就能自己站起来走动,不必让我拖着。

甚至还与旁的流民认识了,套了不少消息。

那是个比卫柘还要瘦的流民,叫阿狗,脸上没有二两肉,瞧着老实,眼里却闪过些小算计。

第一眼瞧见赵元朗壮硕的身量时就跟着他套近乎了。

又是赵兄又是卫弟地叫。

赵元朗也没揭穿我是女子的事实,对于自己收服了一个小弟这件事颇为满意。

看向我有炫耀的意味:

这便是本事。

我嗤笑一声不说话,翻转个身和衣闭上眼睛。

半夜时,看都不看就对边上的赵元朗就是一脚

年轻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惊扰了不少东西。

等我睁开眼看过去时,就见赵元朗眼神复杂,手中多了一截用枯草编的牢固的绳子。

以及落在边上钝了的短刀。

不出意外,该是想用在他身上的。

这流民之中莫不是有契丹的斥候?知晓我的身份想要趁夜黑风高除掉?如此看来,我们得快些走。

他沉吟。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便抬头:

方才是你提醒的我?

不,我就单纯想踹你。

若不是你,我多半会挂几道彩。

可喜可贺。

卫英。

将军大人有何吩咐?

赵元朗皱眉盯着我:

你好似对我有偏见?

我冷淡地和他对视,不躲不闪:

将军让小民高看一眼给自己喂毒药的人,是不是太过强人所难了?

他: ……

夜深人静,我闭上眼睛准备睡个回笼觉。

半晌,身后才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等到了都城,我会给你解药的。

卫英,我说话算话。

赵家累世官卿,赵家第二子虽年岁尚轻,但注定前途不凡。

这样的人说的承诺,怎么会骗人呢?

9

之前赵元朗说过,他要去都城,但都城遥远,军情紧急,不可能真的就我们两个游荡着去。

他只需要走到下一座城池,亮出身份,自然会有人带着顺顺当当的。

是以到了新的地儿,不仅流民高兴,赵元朗更是喜不自胜。

可还没高兴多久,他便瞧见一群人围着阿狗就是打。

其实他和阿狗不熟,尤其是最近这家伙格外疏远他,可看见那些人拿着扁担棍子,用脚踩着他的头。

他还是想要上前。

不过没成。

因为被我死死拦住,他力气大,我就往他伤口上又掐又按。

疼得他站都站不稳。

赵兄,救我……救救我,我就是太饿了……

阿狗满头是血地朝着他伸手。

那身瘦骨头,都快被敲断了。

打死他狗东西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我就是饿了,我就是饿了,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咔嚓一声。

头骨碎裂的声音清脆不已,阿狗眼睛瞪得圆鼓鼓的,血液顺着头往下流。

所有人都安静了。

阿狗死了,死时都在叫唤着,我只是饿了,只是饿了。

我停下了阻拦的动作,赵元朗就势猛地把我推开,目瞪欲裂:

阿狗

赵元朗

我先一步呵出声。

赵元朗不满地看向我,眼中满是愤恨:

为何要拦着我?让这群人眼睁睁地将阿狗打死卫英,自己不救,也不让旁人救?

这是他第一次朝我生这么大的气,方才没缓和多少的关系如今剑拔弩张。

我皱起眉头,指了指他身后。

孩子啼哭的声音从后面的巷子里传来。

那是一口修修补补的破锅,正装满水,下面就是还没来得及点燃的柴火。

打人的大汉正把孩子捞出来,低骂了一声丢掉棍子,和哭哭啼啼的妇人一起走了。

我冷冷地开口:

外族人叫我们中原人两脚羊,久而久之,我们这些流民也这么叫,年纪小的,那就是两脚小羔羊。

架起锅来,烧起火,就是难得的荤腥。

阿狗没来得及烧起火。

他饿疯了。

赵元朗,你要怪就怪你那晚没让他勒死你,要不然他也不会饿到失心疯去偷孩子。

赵元朗愣愣地看着我,眼眶微红。

饥荒战乱之年,析骨而焚,易子而食,从来不是假话。

10

他初来军中,见过不少人间疾苦。

但人间炼狱却是第一次见。

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

他张了张口:

怎会、怎会如此……

这世道本就如此。

我没去看阿狗死不瞑目的尸首一眼。

如今只想快些将赵元朗送走。

但我万万没想到,契丹人这次会这么快,甚至得寸进尺。

城门之上,狼烟又起。

刚止一场,战火又来。

迎战迎战

守城士兵高呼。

百姓彻底乱了起来。

骑着战马的契丹人张扬而嗜血。

这座本就防御不多的城池骤然被攻,难以拦住铁蹄和他们手中的弯刀。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街道之中兵刃相交。

孱弱的中原人,简直比羊羔还要弱

契丹人大笑讥讽。

不得已,我也只能跟着赵元朗一起迎敌。

甚至比他先一步,手中捡来的木棍手法甚是熟练。

你会武?

赵元朗看向我的目光变得复杂。

他重伤还未痊愈,根本斗不过多少契丹人。

好在守城士兵集结,有拦住的趋势。

我拖着他到了墙角,想也没想地就要转身。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不久之前,我才踩着那些守城之人的尸首逃出来,不久之后,我依旧如此。

所以我听见赵元朗说的那句你不是之后,只是眼中酸涩了一瞬,自嘲一笑:

怎么不是了?怎么?将军又不是没见着我跑第二次。

当初赵元朗抓着我咬牙:

你又想临阵而逃?

之前我只当你自身难保,可你明明会武

而我还能指着他鼻子骂:

我无情无义?我叛国?

你以为你是何人?我卫英即便是女子,也曾为了杀敌女扮男装去的军营何时打仗不冲在最前面?

我说过,我是流民,这是实话。

但我也不是无亲无故的石头人。

三岁,契丹人的斥候为了偷吃的,杀了我爹和我娘。

十三岁,契丹人又一把大火烧了我的故地。

那些我吃的百家饭的恩人,全都付之一炬。

大火里,他们说若是援兵到就好了,就有救了。

故,十四岁,我女扮男装进了军营。

里面的人说,要守卫边关,要杀了契丹人报仇。

将士不该畏死,冲在最前头才是正道。

可结果呢?

死的人一摞一摞,伤的一排又一排。

得到的军功让叫嚣着不要畏死的人高升了,留下一堆残兵败将。

死前还在问我:

阿英,契丹人败了吗?援兵到了吗?

没败,没到。

到的是为求停战的进贡。

金银财宝,民脂民膏,终于换来契丹人高抬贵手。

可方才一年不到,他们又杀过来了。

他们要更多的银两,要更多的田地。

不从,那就继续打继续杀。

于是乎,又有人叫嚣着不要畏死,又是高升,又是求和。

终于,在二十二岁时,我逃了。

唐亡之后,中原大乱,一国起一国灭。

谁会在意你是后汉还是后周。

更不会在意你那一条卑贱的小命。

于是我开始学会退。

卫柘蠢,他不听我的劝,非要去非要去,我拦不住。

过往经年,我吃过的苦打过的仗不比赵元朗走过的桥少。

是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无情无义,妄言我是逃兵?

我红了眼,指着他厉声:

你神勇大义,你自然高升,可这已经与我无关了,天下不和,便战无止休

李家没了,之后的郭家刘家……与我何干我不过就是想要活命而已活命而已你凭什么如此说我?

你……

赵元朗满目错愕。

想要说什么,眼睛却猛地瞪大,朝我跑来,大喊:

卫英,躲开

来不及了,一把弯刀从后刺入我的后背。

直接贯穿。

剧痛袭来,我半死不活,他身负重伤,都是丧家之犬。

对上兵强马壮的契丹人,瞧着对比简直可笑。

以至于契丹人打他三拳他方才能还一拳。

最后契丹人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大笑:

中原男人,连羊羔也不如

被崩开的伤口血流不断,他死死牵制住对方,对着我嘶吼:

快走

我真想问他,认真的吗?

让我带着一把贯穿肩膀的弯刀跑?

要是你能你来试试?

奈何一口鲜血堵在喉咙,一张口就止不住地哇哇吐。

实在说不出话来。

以至于只能朝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契丹人此时已经踩在他的身上,摸索着腰间的小刀狰狞地笑道:

受死吧

他睁大双眼,有要挣扎的趋势,血液从他眼前飞过。

小刀离他不过三寸,他不动了。

契丹人也不动了。

与赵元朗相识数月,见过他瞧我轻蔑过、愤恨过,惊骇反而是头一次。

大概是他第一次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眼睛眨也不眨地拔出了插在自己身上的弯刀,一瞬不缓地握紧,高高举起,全力而下

惨叫声响起,被自己弯刀刺中的契丹人倒在地上。

难见方才的傲慢和癫狂。

唯一不同的,该是他不及我幸运,被刺中的是心口吧。

卫英

赵元朗愣了不过一秒,翻身给契丹人抹了脖子,才站起来就被我压得半跪在地。

不得已用一边的肩膀将我撑住。

街道纷乱,说是城池,实则不过是大一点的镇子罢了。

本就逃难去了大半,留下来的日日战战兢兢,苟且偷生,抱着侥幸的心思只当契丹人打不过来。

可惜到底希望落空。

赵元朗说,他来到这儿,找到半个小官,告知身份,自己便能东山再起,回去领兵打回来。

可到了此时此刻,他才发现,什么半个小官?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曾经高高在上的赵家二郎,信誓旦旦一腔热血。

可以对弃甲而逃的小兵面露鄙夷,可以斥责未曾与他一道留下之人心无天下。

而今半跪在地,扛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死人,眼中终是闪过迷惘。

11

臂膀上的血还在不要命地往外流。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意,恍惚间,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叫我,朝着我大声嬉笑。

狗犊子咋才来啊我等你好久了

被契丹人宰了吧让你跑快些别回来,偏偏不听,如今人没了可失悔否?

不知好歹,也罢也罢,来了便随哥几个喝几杯这次啊,不揍你了,谁知你是女儿身啊。

他们幸灾乐祸,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想我该是做梦了。

梦见了故人旧事,才男扮女装,去了军营的时候。

那时我本就是个女子,年岁不大,混在人群之中,与瘦小少年一般无二。

这般身形,在军营之中最容易受欺负。

理所当然,我成了一个伙头兵,被使唤来使唤去。

按道理,时间久了,我自然也能与老兵油子混迹一块儿了,可为什么还老是受欺负呢?

大概是,每次他们将我打趴下,问我:

你为何而来?

我都鼻青脸肿地回答:

契丹人欺人太甚,杀我至亲,屠我故地,我来此只为从军,我要学本事,杀回去吧。

他们讨厌极了这个回答,非要把我打改口才好。

说是为了吃饱饭也行,为了领军饷狎妓也罢。

左右不许说杀回去。

但我差点被打死了也没改,所以我成了万人嫌,都朝我吐口水: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犊子

就你这副身板,还想对付契丹人?可笑至极

很多年后,我第一次遇到赵元朗时,我才明白为何当初所有人都那么不待见我,恨不得打死我也要让我收回去那一席话,如此厌恶,如此不喜。

想来他们当时瞧我,如同现在我瞧赵元朗那般可笑。

12

那时我所在本是边陲之地,却罕见的是没那么多战事的。

其他人说,那是朝中和契丹人谈妥了,赏他们金银,容他们护边疆无忧。

这是恩赐,契丹人自然恭恭敬敬地听命。

可——

作乱的不是他们吗?

怎么会拿着金银让匪徒防御他们自己?

方才还高高在上,得意的一群人被我插话。

瞬间没了声音,表情也冷了下去。

一个被披上华丽绸缎的耻辱依旧难以自欺欺人。

尤其是绸缎被人揭开,露出耻辱本身的时候。

那日,从都城而来的贵人如是说。

不过是给些金银,让那群蛮夷安生罢了。

至于被占去的地盘,死去的百姓,何必揪着往事不放?

做这些还不是为了让我们这些边陲小兵保住小命?我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贵人傲然离开,唾弃我们不愧是些粗鄙之人,不识好歹。

我听得一知半解,只记得那段日子,大伙训练得越发刻苦。

仿佛要将满身的汗水和鲜血全都挥发出来一般。

长枪所指之地,直指契丹人所在的方向。

可谁都只是冷冷地盯着,谁也没动。

到后来,反而是我等急了,拉着他们问:

我们何时打过去?

离开故地两年,我幻想过无数次,自己身披铠甲,气势腾腾地杀回来,给爹娘乡亲们报仇雪恨。

斩下契丹人的脑袋。

可是两年过去,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我着急地问:

你们是不是忘了?

阿鸣,你不是说你娘子便是死在契丹人手中的吗?

还有陈叔,你儿子女儿怎么死的你也把他们忘了?

你们打我有数不尽的力气,怎么就是不对契丹人使?懦夫废物

我破口大骂。

这次没人朝我吐口水,也没人打我了,回答我的只是沉默。

曾几何时,我总觉得和这群人待在一起便是耻辱。

无比后悔留在这儿。

直到——

真的打起来了。

13

贵人说,赏给契丹人金银,是让契丹人做狗,保边疆无忧。

但若是狗不知足呢?

当金银挥霍一空,他们不再去想着在草原里放牧牛羊。

而是将目光看向了从对峙中退缩的中原。

当贪得无厌的要求被谈崩。

他们便提起了弯刀,骑上了马匹。

边关的小兵们首当其冲。

我期待已久的复仇就在眼前,拿着长枪跃跃欲试。

但那些曾被我视为懦夫窝囊废的壮汉却亦如以往一般将我拍到后方,嘴上大骂:

滚开,谁让你在这儿碍眼废物点心

一节竹竿子拖什么后腿还不快去做饭要饿死军爷不成

我才不是废物我不做饭,凭什么不让我去

我定定地道。

屁股后面不知被谁踹了一脚。

头磕在地上,摔了个鼻青脸肿,晕了半刻钟。

被炊事的何老摇醒时眼前早已空无一人。

老头儿: 后生仔,走啊,做饭咯。

我气得没顾得上疼,一拳砸在地上。

真真奇了,居然还有傻子往死里冲,你可知多少人往伙头兵里挤还挤不进来呢。

老头儿摇晃着脑袋,仿佛我占了大便宜。

我不屑冷哼:

你怕死我可不怕死。

我一直瞧不起他苟且偷生的模样。

这样的态度我从未掩饰,自然他也知道,我不屑于与他们为伍。

他也不生气,笑呵呵地:

急啥,总有一天该是你的。

也该是老头儿我的。

我那时听得懵懂,只当他讥讽于我。

不,那些老兵油子都欺负我,每次点兵之前都骂着把我丢出去,要么打晕要么打趴下站不起来。

百夫长点够了人,自然也不在意我一个瘦小的伙头兵。

我好恨他们啊。

恨他们粗鄙残暴,老兵油子欺负新人非打即骂,满口荤话。

恨他们自私冷血,抢吃抢喝只顾自己,不论其他。

最恨最恨的,是恨他们窝囊废物,手中有刀有枪,却容蛮夷当道,掳掠烧杀。

自己无动于衷,却拦着我去。

可是,他们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按他们那般胆小怯懦,一瞧见契丹人的兵马,早该吓破胆逃回来了的。

但我做好了炊饭,等了等,等到饭凉了,等到天冷了。

等到百夫长将我从一群老弱瘦小的伙头兵之中提了出来。

丢给我一柄曾经我梦寐以求的长枪,扬声:

大敌当前,躲在这儿作甚?拿起枪来,还不迎战?

何老头也被提了出来。

他那把老骨头,险些提不动长枪。

过往两年,我不知幻想多少次自己冲在最前头,打得契丹人屁滚尿流。

但真的被人推到前面,看见了朝着自己而来的、铺天盖地的铮铮铁马。

又是另外一回事。

只看得见那些人穿着甲胄,骑着战马,嘴里如同野兽一般号叫,甩着手中的弯刀,壮硕的身躯宛若山魈。

而我手中只有一杆不知被多少人用过的红缨枪。

瘦弱的身板在这宏大的战场之上,显得滑稽而可笑。

我甚至有那么一瞬,想要丢掉长枪,头也不回地跑掉。

可不行,因为比起求生的意志,累世的血仇占了上风。

所以我没退。

却也愣住忘记了动弹。

眼睁睁地看着刀锋割破虚空,朝着我脖颈而来。

身后,我被恶狠狠地砸了一杆。

下一秒摔倒在地。

狗犊子谁让你来的?你才多大?

那个最爱欺负我的阿鸣,总是抢我饭吃的恶霸,一枪刺中了马背上的契丹人。

后生仔,愣住做甚?还手啊,怕就躲好。

将躲藏本事练得炉火纯青的何老头冒到我身边。

倒是灵巧地专挑契丹人的马脚刺。

红缨枪贯穿他的心口,顺着红缨流下的热血砸在我的头顶。

我终于明白。

所谓杀敌,想着和做着从来都是两码事。

那些被人唾弃的溃败,被我鄙夷的退缩,可能真的是因为没的选。

一仗下来,我居然也不过是像何老头一般,做些牵制敌人、偷袭战马的勾当。

方才侥幸活了下来。

14

此事之后,阿鸣破口大骂,用尽了最脏的词,骂百夫长没良心,把孩子也提上来了。

骂我没出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别是她,若再无援军,恐怕我等皆是刀下亡魂了。

何老头只回了一句。

阿鸣不喜欢他啰嗦: 那群畜生,杀了我妻儿,老子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有无援军,都是如此

但那也不该是死。

我擦着手中的红缨枪,不解:

将军不是说过,援军会来的吗?

那是位响当当的大将,校场之上,腰挂长刀,气势骇然。

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知让多少小兵艳羡敬仰。

可话一出,阿鸣翻了个白眼。

何老头摇了摇头:

后生仔,你到底年岁不大,不知世家大族,看我等不过脚下泥。

盛世一散,世家门阀相互拉拢。

后汉后周,都打着为天下太平的名头。

可话又说回来。

仗赢了,是他名门的荣光,输了,也能落下一个英雄大义的名头。可这些——

何老头低头,眼眸之中的我干瘦狼狈:

与你这个连姓氏也无的伙头小兵有何干系啊?

纵观古往,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有叹之有骂之。

英雄有之,枭雄有之,奸雄亦有之。

但独独没有给他们铺上路的那累累无名小卒。

阿鸣是之,何老头是之,我亦是之。

我心猛地一颤,原本坚定的念头动摇,却还是咬牙:

将军不会骗人的。

回答我的只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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