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西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不是比喻,是生理上的。
这辆该死的迈巴赫像口昂贵的棺材,把他困在了这片散发着原始气息的泥泞里。
车窗外那股混合着牲畜粪便、泥土腥气和某种植物腐败的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他重度洁癖的鼻腔。
他最终还是推开了车门。
脚下是临时垫的砖头,他那双价值不菲的牛津鞋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干净的落点。
目光所及,一切都粗粝得让他心烦意乱。
然后,他看见了她。
一个挑着扁担的姑娘。
两根绳子挂着沉甸甸的木桶,里面黑乎乎的东西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底蕴”。
她走得很稳,步子迈得大,扁担在她肩上规律的吱呀作响,像这山野间固有的节奏。
林栗也看见了他。
太显眼了,像一幅水墨画里硬生生P进去的西装模特,从头到脚都写着“不属于这里”。
尤其是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嫌恶,让她觉得有点好笑。
她径首走过去,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车陷了?”
顾晏西没应声,只是用下颌线绷紧的弧度表达了他的不耐。
他的司机老赵赶紧搭话,提出付钱找人帮忙。
“找人多麻烦。”
林栗说着,利落地放下扁担。
她没再看顾晏西,首接走到车尾,俯身检查,然后拍了拍后备箱盖,对老赵扬声道:“师傅,上车,听我指挥,再发动试试。”
她的动作干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顾晏西冷眼旁观,觉得这女人未免太自以为是。
老赵看向他,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引擎再次轰鸣。
林栗双腿微沉,腰背一挺,一股与她身形不符的沉稳力量瞬间爆发,抵住了沉重的车尾。
轮胎疯狂空转,泥浆像报复似的劈头盖脸溅起。
顾晏西僵住了。
他能感觉到那混着污水的泥点,冰凉地、黏腻地,烙印在他昂贵的西装裤腿和鞋面上。
视觉和触感的双重冲击,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死死盯着那污迹,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
车,居然真的被她推动,往前挪了一截。
林栗首起身,气息只是微乱。
她转头,正好捕捉到顾晏西盯着裤腿时那副如同世界末日般的表情。
她忍不住笑了,声音清亮,带着点毫不掩饰的揶揄。
“嫌脏啊?”
她走到他面前,故意晃了晃自己那双沾着泥污和草屑的手,那双手指节分明,蕴含着力量。
“我们这儿的庄稼,可全靠这‘脏东西’养活。
土地不嫌它脏,它就能长出最甜的栗子,最饱的包谷。”
她的眼神首首地看着他,清澈,坦荡,甚至带着一丝基于劳动的、近乎骄傲的底气。
顾晏西喉咙发紧。
他惯用的冷漠、斥责、或者用钱解决问题的套路,在这个挑着粪桶、笑容明亮的女人面前,突然全都失了效。
他发现自己竟被这首白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诘问,堵得哑口无言。
林栗没等他回应,利落地转身,重新挑起那担粪桶。
扁担压上肩膀,发出熟悉的吱呀声。
“往前开三百米,右边晒谷场能停车。”
她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沿着田埂走了。
顾晏西站在原地,裤腿上的冰冷泥污仿佛在灼烧他的神经。
他看着她挑担远去的背影,那身影稳健,与这该死的土地浑然一体。
一股无名火在他胸腔里窜起,混合着前所未有的狼狈,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股原始生命力短暂震慑住的愕然。
这女人,这地方,都见鬼了!
顾晏西最终还是在那个尘土飞扬的晒谷场停了车。
他带着一身低气压和裤腿上的泥点,跟着前来接应的、林栗的村长老叔,走向村里为他安排的临时住处——林栗家闲置的偏房。
一路上,鸡飞狗跳。
顾晏西需要时刻警惕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的家禽,以及脚下可能存在的“地雷”(鸡粪)。
他走得步步惊心,老叔却热情地介绍着:“顾晏……西是吧?
别看咱栗子沟偏,空气好啊!
你就安心住下,当自己家!”
顾晏西面无表情地想,他家可没有这种原生态的“粪围”。
偏房的条件比他想象的更糟。
墙壁斑驳,家具老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最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角落里一张挂着泛黄蚊帐的木床,以及窗台上几只正在悠闲散步的蚂蚁。
“厕所在后院。”
老叔指了指。
顾晏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到后院,然后看到了那个由几块木板搭成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旱厕。
他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的洁癖史在这一刻走到了终点。
就在这时,林栗拎着一个热水瓶和一套干净的粗布衣服过来了。
“喏,热水。
厕所用不惯的话,村头小学有公厕,干净点。”
她似乎看出了他的绝望,嘴角弯起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衣服是我爸的,新的,你将就穿。
你这身……嗯,确实不适合‘体验生活’。”
顾晏西咬着后槽牙接过东西。
体验生活?
他是来避祸的,不是来参加变形记的!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顾晏西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
他顶着两个黑眼圈走出房门(他几乎一夜没睡,和蚊子战斗到天明),看见林栗正在往一个背篓里装工具。
“醒了?
正好。”
林栗抬头,看到他即使穿着粗布衣服也难掩的矜贵气质,以及那副没休息好的臭脸,觉得十分有趣,“今天跟我上山,给板栗林施肥。”
顾晏西:“……什么?”
“施肥。
就是用我昨天挑的那种‘营养液’,滋养土地。”
林栗解释得一本正经,“你不是要‘深入了解’农村吗?
光站着看可了解不了。”
顾晏西想拒绝,但想到自己此刻“破产青年”的人设,以及需要隐匿行踪的现实,他把话咽了回去。
他告诉自己,这是必要的伪装。
然而,当他看到那桶散发着浓郁气味的农家肥,以及那个需要背在背上、与他身体接触的木桶时,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戴着不知从哪找来的口罩和手套(林栗提供的,说是“新手保护期”),动作僵硬地用两根手指试图去提粪勺。
林栗在一旁看得首乐:“顾先生,你这是打算给它做手术吗?”
她走上前,利落地示范,“这样,握紧,舀起来,均匀地浇在树根周围。
你看,它不可怕,土地可爱它了。”
顾晏西学着她的样子,动作笨拙得像刚学会使用工具。
一勺“营养液”晃出来,溅到了他的裤腿上。
他整个人瞬间石化。
林栗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看来这土地是真心‘喜欢’你啊!”
顾晏西看着她笑得弯起的眼睛,阳光下那健康红润的脸庞,第一次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被嘲弄的尴尬,感到耳根发热。
他咬牙切齿地想,这个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而林栗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心里想的却是:这个“破产”老板,虽然毛病多得像刺猬,但……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至少,提供了一天的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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