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写字楼玻璃幕墙上，顾渊盯着电脑右下角的23:47，后颈的酸痛顺着脊椎往上钻。
屏幕蓝光映得他眼底血丝泛红，像浸在墨里的蛛网。
桌上缴费单的红章刺得人眼疼——"XX医院住院部：林秀兰女士脑瘤手术费需38万元，医保覆盖12.7万，剩余25.3万请于7日内结清"。
最上面那张的边角被他捏出褶皱，泛着潮湿的软，像被眼泪泡过。
手机在掌心震动，他眯眼扫了眼屏幕，周小雅的名字跳出来。
分手语音是三小时前发的，他划开，熟悉的女声裹着刺耳的电流："顾渊，我表姐夫的表弟在银行当信贷经理，说你房贷己经逾期三个月了。
我爸昨天量血压飙到180，就因为我提了句再等等看。
""彩礼三十万，房子首付还差二十万，你拿什么给我未来？
"最后那个"来"字被切断在忙音里。
顾渊拇指按在删除键上，指腹的薄茧蹭过屏幕，像在蹭掉什么黏腻的东西。
对话框消失的瞬间，他突然想起上周路过周小雅公司，看见她上了辆黑色奥迪——副驾驶的位置，她涂着新做的酒红色指甲，正搭在男人胳膊上笑。
"叮——"新的短信提示音让他手指一抖。
是房贷催缴："您尾号8765的账户己逾期92天，剩余本金41.2万，罚息累计1.8万，若3日内未还款，将启动司法程序..."他把手机倒扣在桌上，金属壳撞出清脆的响。
键盘在手下噼啪作响，PPT里的财务模型又改了第八版——赵志明说"风险评估太乐观"，可客户是退休教师，养老钱全投进来，他怎么敢把最大回撤标到20%？
"小顾还没走？
"前台小妹抱着纸箱从门口探个头，发梢滴着雨珠。
顾渊抬头，看见她胸前工牌上"行政部 王璐"的字样——这姑娘上周还帮他带过早餐，现在眼里只剩同情。
"赵主管说项目方案明天晨会要过，我再改改。
"他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领口，后颈沾着汗，黏在椅背上。
王璐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句"雨大，打车吧"，抱着纸箱往电梯走。
脚步声消失后，顾渊摸出抽屉里的降压药——母亲的，他最近总觉得心慌。
白色药片在舌尖化出苦，他盯着窗外的雨幕，突然想起今早去医院时，护工阿姨拉着他说："林阿姨又偷偷把饭拨给邻床奶奶了，说自己不饿。
""啪！
"晨会桌板被拍得震三震。
赵志明的鳄鱼纹皮鞋尖抵着顾渊的裤脚，手里的PPT散成蝴蝶，飘落在他脚边。
"顾渊，你是来上班还是来搞笑的？
"部门主管梳得油亮的背头随着动作晃了晃，金表在晨光里刺目，"客户要稳健型产品，你给人家推中高风险组合？
要是亏了，你拿命赔？
"会议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笑。
顾渊弯腰捡文件，西装裤膝盖处蹭到地板的灰。
他数着散落的纸页，第一页是客户李阿姨的资料：68岁，独居，每月退休金3200，"希望收益跑赢通胀"的手写备注还在。
"我重新做。
"他把文件码齐，指节发白，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
"重做？
"赵志明扯松领带，露出颈间的金链子，"现在重做来得及？
客户下午三点就到，你当我这组是慈善机构？
"他突然压低声音，只有顾渊能听见："这季度奖金池就这么多，你要是再拖后腿..."散会时，实习生小吴拍了拍他肩膀："渊哥，赵主管昨天还说他儿子要上国际学校，差两百万择校费呢。
"声音轻得像叹气。
顾渊望着赵志明的背影消失在经理室，玻璃门映出他泛红的眼尾——那扇门后，刚才还在骂人的主管正对着手机笑："张总，您说的那个项目...哎哎，我懂，奖金池的事好商量。
"周末的旧书市场飘着霉味。
顾渊踩着青石板，雨靴碾过积水。
他本来是要买便宜的打印纸——公司的A4纸要登记领取，他舍不得用。
"这本书等了你很久。
"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瓷碗。
顾渊抬头，墨镜老头坐在藤椅上，脚边的塑料布摊着些旧书。
最上面一本皮面手札，边角磨损得像被岁月啃过，封皮没有字，摸起来像浸过茶的牛皮。
"大爷，您这是推销话术？
"顾渊蹲下来，指尖划过手札的装订线，"多少钱？
""五十。
"老头的墨镜滑下鼻梁，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眼白上爬满血丝，"你会回来谢我的。
"顾渊摸出钱包，里面只剩六十九块——这是这个月剩下的饭钱。
他抽出一张五十，老头没接，反而指了指手札："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是空白的。
顾渊正要说话，老头突然闭上眼："走了，走了。
"他收拾摊子的动作极快，竹筐撞在石墩上，惊得旁边卖旧磁带的大妈抬头。
地铁里人挤人。
顾渊把书塞进帆布袋，摸到里面皱巴巴的记事本——他习惯在背面记些杂事，比如"7月15日 医院缴费"、"7月17日 房贷最后期限"。
此刻最后一页写着："周小雅说分手的第3天，我是不是真的没用？
"他鬼使神差地抽出那本书，在空白页上写下同样的问题。
钢笔尖刚触到纸，墨迹突然扭曲，像被风吹散的墨团，又缓缓聚成一行古体字："辰光科技，涨幅+29.7%。
"车厢里的报站声突然变得很远。
顾渊屏住呼吸，看见字迹泛着淡金色的光，像用金粉写的。
他翻遍整本书，除了这页，其他都是空白。
合上书时，封皮闪过一道暗金纹路，像某种古老的符号，等他再看，又成了普通的牛皮。
"叮——体育西路到了。
"他攥着书冲下地铁，雨还在下。
回到出租屋，他打开电脑，输入"辰光科技"。
界面跳出的瞬间，他差点笑出声——市值8.3亿的小盘股，主营电子元件，半年内换了三任CFO，最近的公告是"因涉嫌信息披露违规被证监会问询"。
所有券商研报都标着"回避"。
凌晨两点，手机在枕边震动。
是医院发来的短信："林秀兰女士今日血压波动较大，建议尽快完成术前检查。
"顾渊盯着天花板，白墙剥落的墙皮像母亲化疗后脱落的头发。
他摸出银行卡，余额显示82345.67——这是他所有的积蓄。
"如果这是假的，我连手术费都凑不齐。
"他对着黑暗说，"但如果是真的..."母亲咳嗽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那是上周六，他去医院送换洗衣物，隔着病房门听见她跟护工说："小渊最近是不是瘦了？
我看他黑眼圈重得很。
""阿姨，您别操心，顾先生工作忙。
""他就是太要强，什么都自己扛..."顾渊猛地坐起来，打开股票交易软件。
买入价填的是当前市价，8.32元。
确认键按下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第三天开盘，辰光科技的分时图像被点燃的导火索。
9:35，涨幅3%；9:40，5%；10:00，12%；10:30，20%；10:45，28%。
顾渊盯着屏幕，双手握成拳，指节抵着桌沿，指腹被压出青白的印子。
"29.7%了！
"他对着空气喊出声，手指颤抖着点击"卖出"。
成交提示弹出时，账户余额变成236421.87元。
阳光突然刺破云层，照在桌角的手札上。
顾渊伸手去拿，封底内侧一行极小的篆体字映进眼帘："问愈深，知愈险。
"他盯着那行字，后颈泛起凉意。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医院的来电："顾先生，您母亲的手术排期在三天后，首期费用需要先缴..."顾渊抓起车钥匙和手札冲出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次第亮起，照见他发梢的汗，和眼底翻涌的光——那不再是被生活碾碎的灰，而是某种更锋利的东西，像淬了火的刀。
雨停了。
风卷着梧桐叶掠过他的肩头，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悠长，清亮，像某种预言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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