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天刑司,停尸房。
阴冷潮湿的气息,混杂着福尔马林与尸体腐败的特殊甜腥气,钻入鼻腔。
沈夜对此早己习惯。
作为天刑司里最不受待见的缝尸人,这间停尸房就是他的牢笼,也是他的王国。
被同僚排挤,被上司无视,每日与冰冷的尸体为伴。
今天的工作,是缝合一具刚送来的“尸体”。
大理寺卿,魏峥。
卷宗上用冰冷的笔触写着西个字:心疾猝死。
一个时辰前,这具“尸体”还位高权重,执掌京城刑狱,言语间可断人生死。
如今,他赤裸着身体,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停尸台上,等待着沈夜的最后一针。
沈夜拿起托盘里的工具,准备开始工作。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常年握着缝尸针,指腹处有一层薄茧。
按照规矩,缝合前,需净身,正骨,最后才是缝合伤口。
沈夜的手掌,轻轻按在了魏峥的胸膛上。
没有活人的温度。
但就在他准备移开手时,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通过掌心传递而来。
咚。
沈夜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手掌依旧贴在魏峥的胸口,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周遭安静得可怕,只有角落里长明灯的灯芯,偶尔爆开一粒灯花,发出“噼啪”的轻响。
咚。
又是一下。
比刚才清晰,也更有力。
这不是尸体肌肉的死后痉挛,那种触感他再熟悉不过。
这是心跳。
沈夜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活人。
这位权倾朝野的大理寺卿,是假死。
有意思。
假死脱罪,金蝉脱壳,这种戏码在京城并不少见。
但被人送到他这个缝尸人的停尸台上,还是头一遭。
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还是说,他沈夜,本就是被安排好要“处理”掉的一环?
无数念头在沈夜脑中闪过,但他手上的动作依旧平稳。
他只是一个被排挤到天刑司最底层的缝尸人,只想安安稳稳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然后,活下去。
就在此时,那具“尸体”的眼睛,猛然睁开。
那双眼睛里没有刚醒的迷茫,只有一片锐利与森然的杀意。
魏峥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
“你什么都没看见。”
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威压,那是久居上位者才能养出的气势。
沈夜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魏峥,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物件。
魏峥挣扎着想要坐起,但麻药的效力还未完全过去,他全身绵软无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费劲。
他只能用狠厉的言语来武装自己。
“小子,我不管你是谁,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
“否则,你的家人,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我会让他们一个个,都躺到这张台子上。”
“这一次,会是真的。”
赤裸裸的威胁。
将一个人的亲族挫骨扬灰,对于曾经的大理寺卿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停尸房的空气,瞬间凝固。
然而,沈夜依旧没有反应。
他既没有惊慌失措地求饶,也没有愤怒地反抗。
他只是缓缓转过身,从工具盘里拿起一块干净的丝布。
然后,他拿起了一根长约三寸,通体乌黑的缝尸针。
他用丝布,仔細擦拭着针身,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魏峥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个缝尸人,太冷静了。
冷静得不像个活人。
“别紧张,大人。”
沈夜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活人,总比死人好缝一些。”
他顿了顿,抬起头,视线落在魏峥因为用力而微微抽动的脖颈上。
“至少……不会僵。”
魏峥的呼吸一滞。
只听沈夜用一种讨论珍稀材料的口吻,继续说道:“大人的身体保养得很好,皮肤紧致,肌肉也很有弹性,是上等的材料。”
“用这根乌龙针,从颈后第三节脊骨的缝隙刺入,不会致命,但能完美地截断所有神经。”
“大人会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失去知觉,最后变成一具只能呼吸的活尸。
到时候,我们可以聊聊人生。”
沈夜举起那根乌黑的缝尸针,针尖在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光。
“或者,从肋骨下方穿刺,避开心脏,反复搅动肺叶。”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被按在水底,永远也吸不到下一口气,首到活活憋死。”
“但您不会死,我会控制好力道,让您一首体验这种感觉。
说不定,大人还能在窒息的快感中,悟出什么为官之道。”
“大人想试试哪一种?”
沈夜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毒的锥子,一字一句,戳进魏峥的骨头里。
魏峥的脸色,从苍白变成了死灰。
他看着沈夜,那个年轻人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一种让他魂飞魄散的疯狂。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缝尸人。
这是一个疯子!
一个懂如何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怪物!
他引以为傲的权势,他用以威胁的狠辣,在这个怪物面前,都成了可笑的笑话。
气场,瞬间逆转。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魏峥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沈夜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针尖,在魏峥的胸口上轻轻比划,像一个挑剔的画师在选择下笔的位置。
“假死脱罪,是门学问,更是一门生意。”
“既然是生意,就有规矩。”
沈夜缓缓开口,说出的话却让魏峥如坠冰窟。
“大人您,坏了规矩。”
“您背后的人,难道没有告诉您,处理‘尾巴’的时候,一定要干净利落吗?
把活人送到我这里,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魏峥彻底懵了。
他知道规矩?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本该是天衣无缝的计划!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意识到,眼前的年轻人,绝不仅仅是一个缝尸人那么简单。
他知道得太多了。
“我……我给你钱!
你要多少钱都可以!”
魏峥急切地喊道。
沈夜停下了动作。
“钱?”
他发出一声轻笑,带着几分嘲弄。
“到了我这里,钱,可就不是最好的封口费了。”
魏峥瞬间明白了。
他哆嗦着手,从自己贴身藏着的一个暗袋里,摸出了一块沉甸甸的铁牌。
铁牌通体玄黑,入手冰凉,上面只刻了一个古朴的篆字——“狱”。
“这个……这个给你!”
“拿着它,你可以去京城任何一家‘通宝钱庄’,他们会满足你一个要求,任何要求!”
“求你,放过我。
今晚的事,我们两清。”
魏峥几乎是在哀求。
沈夜伸出手,接过了那块令牌。
令牌入手极沉,带着一股森然的金属质感。
他掂了掂。
“玄铁令。”
沈夜吐出三个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魏峥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连这个都知道!
沈夜不再看他,只是将令牌收好,然后拿起另一块干净的白布,盖在了魏峥的身上,遮住了他的身体。
“穿好衣服,走吧。”
“记住,我今晚缝合的,是大理寺卿魏峥的尸体。
他死于心疾。”
“天亮之后,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魏峥如蒙大赦。
他手忙脚乱地从停尸台下找出自己的衣物,胡乱套在身上。
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当他踉踉跄跄地跑到门口时,沈夜的声音再次从背后传来。
“大人。”
魏峥的身体僵住。
“回去告诉您背后的人,‘规矩’就是规矩。”
沈夜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我父亲当年遵守了规矩,所以他死了。”
“而我,不喜欢守规矩。”
魏峥不敢回头,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停尸房外的黑暗中。
整个停尸房,再次恢复了死寂。
沈夜站在原地,摊开手掌。
那块刻着“狱”字的玄铁令,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冰冷而沉重。
他摩挲着令牌上的古字,眼神深邃。
片刻后,他将令牌揣入怀中,转身走回停尸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拿起针线,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台上的工具。
既然大理寺卿的尸体“活”着跑了。
那今晚,他就只能自己再造一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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