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先于知觉,在一片漆黑的冰海里浮沉。
然后才是痛,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有根锈钉子一下下凿进颅骨。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昂贵又腐朽的气息,旧羊绒、陈年雪松,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阿瑞斯·凯恩猛地睁开眼。
陌生的天花板,繁复的巴洛克纹饰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盘绕。
水晶吊灯没有开,只有壁灯洒下一圈模糊的光晕。
他撑起身,丝绒被单从身上滑落,触感细腻得令人不安。
他低头,看见的是一副宽阔、肌肉线条分明的胸膛,皮肤是久经锻炼的小麦色,但上面纵横交错着几道淡白的旧疤——绝不属于他那个天天泡实验室、最剧烈的运动不过是赶地铁的身体。
这不是他的身体。
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抬手摸向自己的脸,指腹触到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嘴唇,还有下巴上一道细微的凸起——另一道疤。
动作牵动了太阳穴,那钝痛更加鲜明。
我是谁?
记忆是一片空白,被敲得粉碎,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光影残片:仪器的滴答声,冰冷的金属台,还有……一张模糊的女人的脸,带着焦急,嘴唇开合像在呼喊什么,但他听不见。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那幻影,目光扫过房间。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入墨蓝暮色中的巴黎天际线,埃菲尔铁塔刚刚点亮灯火,像一串坠落的钻石。
奢华到极致的套房,每一件摆设都透着“价格不菲”和“生人勿近”的气息。
这不是他的世界。
他踉跄下床,脚步虚浮地走向巨大的穿衣镜。
镜子里映出一个陌生男人。
黑发,微卷,略显凌乱。
眼窝深邃,瞳孔是罕见的冰灰色,此刻却盛满了惊疑与混乱。
面部线条硬朗,甚至称得上英俊,但有一种常年居于高位的冷厉和……一种深嵌在骨子里的疲惫与暴戾。
这不是他的脸。
心脏狂跳起来,撞得胸腔发痛。
他猛地转身,视线落在床头柜上。
一部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通讯器旁边,随意扔着一块铂金腕表,表盘复杂,闪烁着冷冰冰的机械美感。
他认得那个牌子,把他过去一年的薪水全填进去,大概也买不起那上面的一颗螺丝。
还有一把枪。
通体哑黑,结构紧凑,就那么随意地放在台灯底座旁,像一件普通的装饰品。
冰冷的金属折射着微弱的光。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刚触碰到那冰冷的枪身——呜嗷——呜嗷——!
窗外,尖锐的警笛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巴黎的夜空,由远及近,瞬间连成一片恐怖的合奏。
红色的、蓝色的警灯光芒从窗帘缝隙中疯狂闪烁涌入,将奢华的房间染上一种诡异而不祥的色彩。
他冲到窗边,手指有些发颤地拨开厚重窗帘的一角。
楼下,街道己被彻底封锁。
无数警车、黑色装甲车围得水泄不通,灯牌闪烁。
更远处,穿着黑色战术服、头盔罩脸的特种部队成员以车辆为掩体,手中的冲锋枪枪口齐刷刷地指向他所在的顶楼。
几个狙击手的身影在天台边缘和对面建筑的窗口若隐若现,红色的激光瞄准点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眼前的玻璃上、身后的墙壁上,游移不定地留下一个个细小却致命的光斑。
他被包围了。
水泄不通。
一阵冰冷的眩晕袭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咔嚓。
套房门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警笛掩盖的机械声响。
是门锁被破解的动静。
阿瑞斯浑身一僵,血液似乎瞬间冻住。
他几乎是凭借着一股陌生的本能,猛地扑向床头,抓起了那把枪。
金属的冰冷触感奇异地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他闪身躲进浴室门旁的阴影里,背紧贴着冰冷的大理石墙面,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能听到自己粗重得可怕的呼吸声,还有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门被无声地推开。
脚步声,极轻、极快,训练有素,不止一个人。
他们进入客厅,分散,占据有利位置。
没有呼喊,没有警告,只有一种冰冷的、高效率的沉默,比任何喧哗都更令人窒息。
“凯恩。”
一个冰冷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说的是英语,带着某种冷硬的口音,“你己被包围。
放弃无谓抵抗,双手抱头,慢慢走出来。”
凯恩?
是在叫他?
阿瑞斯紧紧攥着枪,指关节捏得发白。
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处境,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
短暂的死寂。
对方显然没有耐心等待。
正对着大床的巨大落地窗猛然爆裂!
哗啦——!
玻璃碎片如同瀑布般向内倾泻。
几乎在同一瞬间,两个黑色身影借着绳索从天而降,破窗而入,战术靴踩在满地的碎玻璃上,发出刺耳的 crunch 声。
他们动作迅捷如猎豹,手中的MP5冲锋枪瞬间指向卧室的每一个角落。
几乎在破窗发生的同时,套房的主门也被猛地撞开!
更多的黑影涌入,红外线瞄准器的光点在弥漫的灰尘中交错纵横,牢牢锁定了刚从阴影里被惊现出来的阿瑞斯。
“不许动!”
“Drop your weapon!(放下武器!
)Surrender now!(立刻投降!
)”各种语言的呵斥声同时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阿瑞斯僵在原地,被至少十几把枪指着,动弹不得。
他看着那些罩在头盔下的冰冷面孔,看着那些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投降?
他连自己为什么要投降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似乎是头目的高大男人打了个手势。
呵斥声瞬间停止,房间里只剩下玻璃碎片偶尔坠地的细碎声响,和窗外持续不断的警笛轰鸣。
那男人上前一步,目光如鹰隼般盯在阿瑞斯脸上。
就在这片死亡寂静里,就在他侧前方,一个背对着门口、负责警戒侧翼的特工,极其快速地、用几乎含在嘴里的气音对身边的同伴说了一句。
“……确认目标存活。
等他吐出密码后就处理掉。
清理干净。”
阿瑞斯猛地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恐惧让他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另一人更低的声音模糊地回应,音节短促而危险:“……明白……绝不能让他知道……”第一人似乎轻微地点了下头,动作小得几乎看不见,接着吐出最后几个字,像毒蛇吐信:“…………我们才是真凶。”
嗡——仿佛一颗炸弹在阿瑞斯的颅内引爆。
所有的声音——警笛、呵斥、玻璃碎响——瞬间远去,被一种震耳欲聋的寂静所取代。
恐怖魔头?
密码?
灭口?
真凶?
碎片化的词语如同弹片射入他混沌的大脑,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头痛。
一些更加混乱模糊的画面闪过——冰冷的实验室,闪烁的屏幕,一根注入颈部的针剂……那不是意外。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为他精心准备的坟墓。
而眼前这些人,根本不是来逮捕什么恐怖分子的执法者。
他们是来灭口的凶手!
那个领头的高大特工似乎察觉到了他表情细微的变化,眼神骤然锐利,再次厉声喝道:“凯恩!
最后警告!
放下武器!”
阿瑞斯的目光掠过眼前无数黑洞洞的枪口,掠过窗外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最后落回那个发号施令的男人脸上。
他看到那人的手指微微收紧,扣向了扳机护圈。
世界的声音潮水般涌回。
但这一次,驱动这具陌生身体的,不再是茫然和恐惧。
而是冰冷的、沸腾的求生欲,和一股他无法解释、却异常熟悉的……暴戾。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像是困兽的绝叫,又像是觉醒的咆哮。
在那领头特工扣下扳机的前一刹那,阿瑞斯猛地向侧后方撞去,身体狠狠砸向浴室厚重的大理石门框!
砰!
枪声炸响!
子弹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击碎了对面的水晶壁灯,碎片西溅!
同时,他借着撞击的力道,整个人滚入黑暗的浴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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