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寒意，自骨髓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毒虫在啃噬着每一寸经脉。
李烨猛地睁开双眼，视线在昏暗的烛光下艰难地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雕刻着陈旧云纹的床梁，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药渣与霉腐的气息。
他不是应该在庆功宴上被宿醉折磨吗。
作为公司最年轻的市场总监，他刚签下足以奠定未来十年行业地位的合同，怎么会在这里。
剧烈的头痛袭来，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灌入脑海。
大夏王朝，七皇子李烨，生母早逝，体弱多病，性情温软。
他曾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儿子之一，与太傅之女苏轻柔青梅竹马，早早定下婚约。
可就在三个月前，太子李暄，他那位一向温文尔雅、待人和善的皇兄，以雷霆之势揭发他私通敌国，意图谋反。
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
皇帝震怒，若非几位老臣以死相谏，他早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饶是如此，他也被废黜所有封号，打入这名为“静思苑”实为冷宫的地方，终身不得踏出。
而他的未婚妻苏轻柔，也在第一时间呈上了解除婚约的奏请，转眼间便被皇帝指婚给了意气风发的太子李暄。
从云端跌落泥沼，不过旦夕之间。
这具身体的原主，心性纯良的七皇子，在绝望、病痛与背叛的多重打击下，一口气没上来，就此殒命。
而他，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李烨，恰好占据了这具躯壳。
“寒髓引……”李烨低声吐出三个字，这是他从那破碎记忆中找到的毒药名称。
太子李暄为了斩草除根，竟暗中命人给他下了这种慢性奇毒。
此毒不会立刻致命，却会日复一日地侵蚀人的生机，让中毒者在无尽的寒冷与痛苦中衰竭而亡。
好一招不见血的杀人计。
李烨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挣扎着坐起身，身上那件单薄的寝衣根本无法抵御这毒性带来的阴寒。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缓慢流逝，若无意外，不出半月，他便会如李暄所愿，悄无声息地“病死”在这座寂静的庭院里。
“殿下，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太监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踉跄着跑了进来。
他是赵平，这静思苑中唯一被允许留下伺候的下人，也是原主最后的忠仆。
“殿下，快把药喝了吧，太医说您受了风寒，要好生将养。”
赵平眼眶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
李烨看着那碗药，记忆告诉他，这药方是太医院开的，看似是驱寒补气的良药，实则里面的几味药材与“寒髓引”的药性相冲，非但不能解毒，反而会加速毒素的蔓延。
他的好皇兄，真是处处都为他想得周到。
“放着吧，本王现在没胃口。”
李烨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
赵平一愣，往日的七皇子殿下病弱不堪，此刻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静与锐利，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可是殿下……不必多言。”
李烨打断他，目光转向窗外，那轮残月挂在枯败的枝头，清冷的光辉洒在院中，更添几分萧索。
“外面有什么消息？”
赵平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悲声道：“殿下，宫里传来消息，今晚陛下要在琼林苑设宴，一来是庆祝太子殿下监国理政的功绩，二来……二来是为您和太子妃……为您和苏小姐……不，是为太子和太子妃殿下庆贺新婚。”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头也深深埋了下去，仿佛这个消息本身就是一把刺向主子的利刃。
一个是将自己推入深渊的兄长，一个是背弃自己投入仇人怀抱的未婚妻。
他们的庆功宴，他们的婚宴，却要他这个阶下囚在冷宫里听着远处的欢声笑语。
这无疑是杀人诛心。
然而，李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悲伤，也无愤怒。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赵平见他沉默，以为他伤心过度，急忙又道：“殿下，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们……他们会遭报应的。”
“报应？”
李烨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嘲弄，“报应是等不来的，只能自己去给。”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赵平脸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让赵平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赵平，太子殿下可有派人传话？”
赵平猛地抬起头，满脸震惊：“殿下您怎么知道。
方才太子殿下身边的总管太监王恩亲自来传口谕，说……说陛下仁慈，念及手足之情，特许您今晚也去琼林宴，算是……算是让您当面向太子和太子妃敬酒赔罪，了结恩怨。”
这话说出来，连赵平自己都气得浑身发抖。
这哪里是了结恩怨，分明是公开羞辱。
让一个被废黜的皇子，去向夺走他一切的仇人敬酒赔罪，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好一个‘念及手足之情’。”
李烨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他慢慢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那股寒意顺着脚底首冲天灵盖，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更加清晰。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羞辱。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死局。
李暄算准了他身中剧毒，体虚力乏，根本经不起折腾。
若他不去，便是抗旨不尊，正好给了李暄进一步发难的借口。
若他去了，以他现在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在宴会上丑态百出，甚至可能当场毒发倒地，那便坐实了他“心怀怨怼、自绝生路”的罪名。
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太子李暄，看似给了他一个选择，实则将所有生路都堵死了。
他要的，是在文武百官面前，彻底碾碎七皇子李烨最后一点尊严，让他以最屈辱的方式死去，成为自己登上权力巅峰的一块完美的垫脚石。
赵平看着李烨摇摇欲坠的身影，急得快要跪下了：“殿下，我们不能去。
这分明就是个陷阱。
我们称病，就说您病得下不了床，谁也说不出什么。”
“称病？”
李烨摇了摇头，“你以为他没算到这一步吗。
我若称病，他立刻就能派太医来‘会诊’，到那时，我身中奇毒之事便会以另一种方式公之于众。
他会说我自知罪孽深重，服毒自戕，畏罪自杀。
到时候，我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赵平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他这才明白，这张网织得有多么细密，多么恶毒。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他带着哭腔，彻底没了主意。
李烨没有回答，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吹动了他的长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他的肺腑，也让他眼中的光芒愈发明亮。
逃避，是死。
反抗，也是死。
既然横竖都是死，为何不选一条能站着死的路。
不，他不会死。
前世的他，能在尔虞我诈的商场上杀出一条血路，靠的从来不是运气。
他最擅长的，就是于绝境中寻找那一线生机，然后将其无限放大，最终反败为胜。
太子李暄自以为掌控一切，却算错了一件事。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七皇子的躯壳里，己经换了一个全新的、来自千年之后的灵魂。
这个灵魂，带着他无法理解的知识与见识，更带着一颗早己被磨砺得坚不可摧的心。
“赵平。”
李烨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奴才在。”
赵平连忙应道。
“去把本王那件月白色的云锦朝服取来，还有那顶紫金冠。
记住，要熨烫平整，一尘不染。”
赵平彻底懵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您……您真的要去？”
“去，为何不去。”
李烨转过身，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笑容，“这么一场为我精心准备的大戏，我这个主角若是不登场，岂不是太让他们失望了。”
那笑容里没有绝望，没有悲愤，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即将赴的不是一场鸿门宴，而是一场胜券在握的棋局。
赵平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感觉眼前的殿下变得无比陌生，却又莫名地让人心安。
“另外，去内务府的库房，帮我找一样东西。”
李烨的目光扫过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眼神微微一动，缓缓说道，“找一支最好的狼毫笔，笔杆要紫檀木的，笔锋要纯粹的北狼劲毫。
告诉他们，本王要在琼林宴上，为太子和太子妃作画一幅，以表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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