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雾化微粒

与太子成婚前，被爹娘娇宠养大的妹妹将我生生剥了脸皮、拆了骨。

血竭而亡前，她用匕首挑着我的下巴，轻蔑又嫉恨:

你一个农家女，凭什么能那么好命结识太子殿下?

用秘术换上我的脸后，她喜滋滋坐上了进东宫的花轿。

1

天未破晓。

我的灵魂飘在半空中，看着妹妹林语柔笑脸盈盈地坐上了进东宫的花轿。

为表重视，太子萧承泽亲自出宫迎接。

一月未见，萧承泽变了许多，但脸上却挂上了温柔的笑意，那浑身的喜悦不似作假。

我有些不解。

可明明一月前他还说，要不是我挟恩图报，其实万分不愿娶我这农家女。

喜宴上。

太子和妹妹在红绸之下并肩，宛如一对璧人。

达官贵人争相庆贺，而我只能漂浮在宫墙角落，默默注视着。

拜堂时，林语柔拿着团扇的手松了又紧，垂着头不敢看萧承泽一眼。

往日里格外跳脱的萧承泽这会儿倒是安静，耳垂微红，眼睛愣是没往林语柔脸上看，只一个劲出神地盯着她那件红嫁衣。

当初朱家婶子女儿出嫁，自己缝制了嫁衣，萧承泽看到后，随口说让我也绣一件，将来出嫁用。

彼时，他还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只是那个失了忆的，会被我逼着叫姐姐的阿鱼。

我对他的要求，向来没有抵抗能力。

当他冷着脸打猎赚到钱，扔给我那块红布时。

满怀少女心的我，便真个绣起了嫁衣，还用多余的布匹，为他绣了一个香囊。

那时的阿鱼，冷着脸嫌弃手艺粗疏，但还是在我的强逼下，挂上了那个丑丑的香囊。

所以他应是认得，认得那件我为成婚亲自准备的嫁衣。

甚至如今，他的腰间带着的，也不是龙凤玉佩，而是那个廉价的红色锦囊。

微微，你怎么没有穿那件你亲手绣的嫁衣?

在礼官的行礼声中，萧承泽没有弯腰，而是低声问了起来。

林语柔一下子僵住，但是很快反应过来，敛眉轻声道。

试衣时不小心弄坏了，无奈换了一件。

萧承泽没再说什么。

林语柔暗中松了口气，刚要换上笑脸，便听到萧承泽说:

接下来的礼就免了吧。

阿泽?

林语柔有些紧张，慌乱中拉住了萧承泽的衣袖，目光闪烁地看向他。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萧承泽沉默了片刻，眸光暗了下来。

微微别慌，我只是怕你累到，你先下去吧。

林语柔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我是知道的。

她一开始就错了。

即便与我拥有同一张脸，费尽心机换了声音和习惯，她却始终不是我。

是因为嫁衣吗?我这就去把它换上

林语柔有些着急，周围宾客猜疑的视线几乎让她做贼心虚，觉得自己已经暴露了，说不好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穿。

你不是说坏了吗?那就算了吧。

萧承泽的面上已经没了刚才的喜悦，阴沉慢慢赶了上来。

阿泽……殿下，礼不可废啊。

林语柔还想挣扎一下，看着萧承泽的面色，声音弱了下去。

孤说可以就可以，你先下去吧。

萧承泽不容置疑地开口，林语柔哑了声，只能强忍着心中难安走了。

她没看到，萧承泽的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

我惯是个说话算数的。

更何况，绣了那么久的嫁衣，怎么会突然坏了。

林语柔将萧承泽想得太简单了，以至于打定主意代替我的时候，仓促又自以为是。

2

一月前，太子萧承泽要娶我的消息传到乡下时，林家马不停蹄地把我接进了府。

我本应是林府的大小姐，出生时家中正好遭了大难。

未及满月，外祖父又去世了。

林家请了个道士，一番推测下来，只说是我不祥。

于是不到两个月的我，便被扔到了乡下去。

世人只知林家林语柔，全然不知，林家还有一个女儿叫林微尘。

林微尘，恰如其名，渺小到了骨子里。

若不是萧承泽的乍然求娶，也不会有林府迟了十多年的认亲。

甚至为了不让萧承泽怀疑，林语柔与我在同一天出嫁。

说是嫁给了青梅竹马的表少爷，其实不过就是将我随意嫁给了一个丫鬟的哥哥。

最后安个病故的名头，便也可以就此悄无声息。

只是林府对我漠不关心了十多年，即便这一个月对我再怎么观察，也模仿不出我真正的性格。

为了模仿我，林语柔特意让爹娘请来了江湖上有名的换脸师。

不过一月，便改了自己的声音，特意让自己的双手变粗糙，就连身上惯用的熏香，也换成了普通的皂角香。

三日前，她觉得时机到了，命人将我剥了皮抽了骨。

爹娘并未阻止。

血竭而亡前，她用匕首挑着我的下巴，眼里满是嫉妒:

一个被爹娘扔到乡下去的灾星，凭什么就那么好命结识太子殿下?

我的意识模糊，却也在想，是啊，凭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当时实在无聊，这才将人捡回了家。

从一开始的警惕、猜疑、冷漠，以及后来的居高临下。

我和萧承泽之间，似乎没有林语柔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她只知道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的幸福，却不知道，这或许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了。

因为萧承泽这个人，远远比表面上更恐怖。

我看了眼不停喝着酒的萧承泽，灵魂跟着林语柔回到了婚房。

看着她一坐下便开始追问子芹，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没做好。

子芹笑着替她理了理衣裳，回答道。

太子妃放心，您现在就算是林微尘本人来了也分不清，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和她一般无二，没有一点破绽。

您忘了吗?我们特意试过了，那乡下和林微尘相处了十多年的老婆子都没认出您来呢。

子芹是我曾经的丫鬟，也是我亲手将她带入府中。

我一开始便不信任林府的任何人，她是我在外救回来的。

只是万万没想到，子芹还是背叛了我。

不过是短短一个月，在莫大的权势面前，好像所有人都被迷了眼。

就连我的父母，也不惜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痛下杀手，不惜冒着被诛九族的下场，为最爱的那个女儿，也为家族，去争得那个万人觊觎的太子妃之位。

同样是亲生女儿，我却是被两次放弃的那一个。

没办法。

可能是觉得我不听话，怕将来我不受掌控吧。

3

新房里，林语柔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面的慌乱，等了许久萧承泽都没有来，整个人绷紧了。

等萧承泽推门而入的时候，她浑身禁不住抖了一下。

萧承泽却没有看到，径直掠过喜秤走近喜床，一把掀开了她才盖上的红盖头。

看着那熟悉的脸，他明显愣了一下。

我知道他为什么愣住。

他怀疑林语柔不是我，但是对着如今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却又挑不出错来。

我脸皮被剥后，那换脸师用秘法炮制，仿了模子用在了林语柔身上。

如今的林语柔，面容与我别无二致。

那便是我幼时摔伤，在眼角留下的疤，如今她脸上也有。

为求逼真，林语柔就真敢拿刀自己割了个口子，再让换脸师用秘法做旧，为此不惜生疼得惨嚎了数日。

对自己倒是也够狠。

萧承泽抬手轻轻抚在了那道疤痕上。

下一秒，他笑嘻嘻道:

姐姐，你终于嫁给我了，怎么也不笑笑，不开心吗?

林语柔也是反应快，立马笑了起来。

自然是开心的。

她一笑，眼角的疤像是一条细纹。

萧承泽曾经总说，这让我看起来又老了一岁。

我气得追着他跑了好久。

那或许是我们过得最平和的时候。

殿下，妾身服侍您更衣吧。

林语柔站了起来，那双因为故意弄得粗糙的双手碰上了萧承泽的腰带，有些格格不入。

萧承泽低下眸子看了一眼。

林语柔自然也注意到了，目光暗了暗。

她本来也有一双柔嫩白皙的双手，可惜为了代替我，硬生生将手磨了一月，才与我一般无二。

我还听到她与子芹抱怨。

这林微尘也不知道整日里在做些什么，将手弄得那么丑干什么我一定得早些养回来。

她在侯府锦衣玉食了十多年，自然不知道我的艰难。

幼时在乡下，我也是有栋宅子的，身边还有个老嬷嬷照看着。

可惜好景不长，见林府真的对我不闻不问后，老嬷嬷胆子大了，将家中人一应接进了宅子里。

我这个落魄的侯府千金，变成了乡下李家的小丫鬟。

十五岁那年，李家那小子企图对我施暴，被我一块石头砸了。

人没死，但我因恐惧而逃离了家，躲藏了数日。

也正是那几天，我救下了失忆的阿鱼。

从此以后，我的人生似乎又走向了另一个深渊。

萧承泽紧握住林语柔的手腕，放到眼前仔细地审视着。

姐姐，你的手腕上怎么又添了一道疤?林府的人又欺负你了?

林语柔有些慌了神。

怎么会?他们好歹也是我爹娘，怎么会欺负我?这是我无意间摔伤的。

萧承泽立马吩咐人将千金难买的膏药拿了进来。

殿下，您对妾身真好。

眼见着萧承泽要亲自为她擦药，林语柔语气轻柔。

萧承泽却一瞬间停住，将手中的药膏递给了侍候在一旁的子芹。

孤手劲大，恐弄疼了爱妃，还是让这丫鬟来吧。

看着林语柔诧异的眼神，脸色一瞬间难看，缩在角落的我终于忍不住笑了。

萧承泽似有所感，竟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心下一惊，半点不敢动弹，但是心中又忍不住期待。

殿下，怎么了?

林语柔看着萧承泽怔愣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开口。

无事，只是想起还有事没有处理。

既然爱妃今日受了伤，那孤改日再来探望。

萧承泽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开口，然后默默系好了自己的腰带，准备离开。

我松了口气，但是下一秒，林语柔拦在了萧承泽面前。

殿下今夜若是走了，别人会如何看妾身?

她的双眼红透，含着泪水，端的是我见犹怜。

萧承泽眉心拧成了川字，我知道，他向来不喜欢别人忤逆他。

管不住嘴的人，孤自会处置，爱妃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已经有了些不耐烦，怀疑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林语柔身上。

林语柔咬了咬牙，一把冲上前将萧承泽拦腰抱住。

只是刚碰到，便被萧承泽一把推开。

殿下你好狠的心

林语柔哭诉着，妾身真后悔当初救了你

我心下一惊，下意识看向萧承泽。

没有预想之中的恼羞成怒，反倒是罕见地让他安静下来。

萧承泽没走，但宿在了外间。

林语柔就算再不愿意，但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至少，新婚之夜不会被人嘲笑。

4

天不亮，萧承泽便走了。

等林语柔醒来时不见人，发了好大的脾气。

我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他居然碰都不碰我

一个个上好的花瓶被她摔在地上。

子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着，半点不敢出声。

难道殿下发现了?不不，他不会发现的若是他发现了，肯定会降罪于我，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像是寻求安慰，林语柔一把掐住子芹的肩膀，力气之大，让子芹面部都扭曲了。

太子妃您放心，林微尘说过，殿下与她并不亲近，一切都是因为救命之恩，昨夜……是正常的。

我原本因幸灾乐祸的笑脸僵住，一颗心沉了下来。

因为子芹说的是实话。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爱我至深，才会娶我一个农女回宫，即便我是侯府在外的女儿，在外人眼中，我也是万万配不上太子妃这个位置的。

但萧承泽执意娶我，所以他们又都说，太子爱极了我。

但是没人知道，这其实是我以救命之恩要挟的。

萧承泽待我不亲近，从不让我近身。

记得他最初醒来时，第一反应便是皱着眉看我。

我替他擦拭身上的伤口时，他说我的双手实在丑陋，坚持自己擦拭。

我为他下厨，他嫌我将自己弄得满身脏污，宁愿自己做饭，也没有吃我做的。

他每一句话说出来，我都笑着，表示不在意。

可是心底欺骗自己久了，也是会疼的。

他恢复记忆要走那天，我求他别走。

他却说会履行承诺娶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他不知道，我想要的根本不是他娶我，而是想他陪我。

我太孤单了。

林语柔听到子芹这样说，面上有些得意。

我就说，殿下怎么会喜欢一个乡下丫头，恐怕这婚事，还是她死皮赖脸要来的。幸好，现在都是我的了

这一切，合该是太子妃您的。

子芹奉承道。

林语柔轻蔑地看了她一眼。

放心，到时候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的，等到太子登基，本宫便让太子许你个嫔位。

子芹喜不自胜。

我这才明白，为何她会答应和林府合谋了。

一个是嫔位，一个是丫鬟，任谁都知道怎么选。

5

萧承泽一夜未归，林语柔也等了一夜。

新婚之夜虽没有独守空房，外界没有多议论。

但是东宫之中多的是知情的人。

一夜未曾叫水，很是明了，不少宫女太监对此议论纷纷。

林语柔气得不行，偏偏又要装作我的性子，假装不在意。

终于和萧承泽共进午餐时，旁敲侧击开口道。

殿下吃这个。

说着，用筷子夹了菜放在萧承泽面前。

萧承泽抬头看了她一眼，林语柔笑着示意他吃。

看着萧承泽准备吃，我不禁想到最开始给他夹菜时，他立马换了个碗，像是在避开什么似的。

现下，却对另一个我这么忍耐。

眼见着他要吃下去，林语柔高兴了。

只是一旁的大太监像是毫无眼力见地过来，端走了萧承泽面前的碟子。

娘娘，殿下一向不爱吃这个。

他的动作有些急促，像是在阻止。

林语柔诧异。

毕竟，一个太子不喜欢吃的菜，怎么会摆在桌上呢。

姐姐，你不知道吗?这是特意为你做的，你最爱吃这个了。

萧承泽怀疑地看了眼林语柔。

妾身知道，妾身只是想让殿下也尝尝罢了。

林语柔有些慌了神，却要强装镇定。

她不知道，这道菜也是我第一个做给萧承泽的好菜，几乎抵得上我一个月做工赚的银钱。

因为觉得贵，我才爱吃。

那次，萧承泽只是将菜全倒进了我碗里，就连我夹给他的，也不例外。

他应是嫌弃我。

姐姐有心了。

萧承泽换了副碗筷，像是无意间提起。

看起来姐姐近些日子在侯府过得不太好?胃口都小了些。后日孤陪你回门时一定要好好问问。

林语柔一惊，连忙又吃了几口。

妾身只是昨夜没休息好罢了，多谢殿下关心。

萧承泽不语，但是依我对他的了解，他怕是已然起了疑心。

我想，之所以没有拆穿，估计是因为于他来说，娶了林微尘，便已是在世人面前还了救命之恩。

真正娶的是谁，自然不重要。

更何况，娶一个受宠的侯府嫡女，反倒是让他多了一份助力。

相对于为无用的侯府弃女讨公道，视而不见才是利益最大化。

我躲在阴影里，用最大的恶意揣度着。

心却有些疼。

我不知道灵魂会不会流泪，但是看着萧承泽为林语柔盛了满满一碗米饭时，眼眶生疼。

6

入夜，我坐在高树上，看见林语柔让人为书房中处理政务的萧承泽端来甜汤。

萧承泽还未说话，他的伴读郑世子便开口道。

殿下以前不是说不喜甜汤?怎么，太子妃不知道?

萧承泽罕见地有些无措，面上的表情破碎又可怜。

姐姐她知道的。

因为萧承泽对我摆过不少脸色，其中自然包括我最爱喝的甜汤。

他不爱喝，每次被我逼着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得发好半天的脾气。

那她还——

郑国公家的郑世子话还没说完，便看到萧承泽恍惚的表情又顿住。

殿下，您怎么了?

你说，一个人变化会有那么大吗?

萧承泽艰难地开口。

最开始，我只以为她是因为如愿嫁给了我，所以才对我有了好脸色。

可是后来，她叫我殿下……

她以前，都叫我阿鱼的，虽然我最讨厌鱼了，但是她最爱这么叫我。

萧承泽眼神空洞，喃喃又道:

她虽然配不上我，但是她不应该怕我的，就算知道我是太子，她依旧敢按着我的头让我吃我不喜欢的东西。

她说那是好东西，特意为我准备的，我觉得难受，便全推给她吃了。

可是她不高兴，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能亲自下厨做给她……

郑世子皱了下眉，有些怀疑。

你是说现在这个太子妃可能是假的?可是我们都见过林微尘的，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像是想到什么，萧承泽突然站了起来，面色阴沉。

我一定会弄清楚的，本宫一定会弄清楚的

郑世子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些。

我却下意识往萧承泽的方向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

我好像感受到了他身上灼热的温度，忍不住腾出手摸上了他的眼尾，那里有些湿润。

萧承泽似有所感，抬手碰到了眼角，与我的手交叉而过。

我的心有一瞬间的激动，愣愣地盯着他，还以为他看到了我。

却不想，他只是大笑了一声，突然让一旁的郑世子滚。

世人只知道太子年纪轻轻，文韬武略，都不知道他这人偏执疯狂，凶残。

当初欺负我的嬷嬷一家，便被他一声令下，全被烧成了渣。

郑世子是知内情的，见状立马告辞了。

我轻飘飘地从萧承泽身边坐下，默默陪着他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