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晨觉得自己的骨头里都浸透了加班带来的酸软和疲惫。
城市在窗外流淌,是夜晚用霓虹和尾灯烹煮的一锅冷粥。
写字楼的格子间早己熄了大半,只剩下他们项目部那几盏倔强的灯,像墓地里不肯安息的鬼火。
他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指尖似乎还能触摸到屏幕上那些跳跃的、令人头疼的数据残影。
最后一个回车键敲下,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虚脱感。
他瘫在工学椅上,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手机屏幕亮起,锁屏上是空条承太郎那张永远写着“不爽”的脸,背景是星辰十字军。
徐晨扯了扯嘴角,算是给自己一个安慰。
还好,周末的漫展票早就买好了,他心心念念的JoJo主题展,连cos道具都咬牙下了血本——就塞在脚边那个看起来有点廉价的纸袋里。
他小心地取出那个仿制的“石鬼面”,触手冰凉,做工比他预想的要精细得多,面具上的纹路诡异而古老,在办公室惨白的灯光下,泛着一种近乎金属的、冷硬的质感。
指尖划过那些非人的棱角,他下意识地摆出一个中二的姿势,压低声音模仿那句经典台词:“——人类是有极限的…”后面那句“我不做人了”还没溜出嘴边,隔壁工位传来一声咳嗽。
徐晨瞬间僵住,迅速将面具塞回纸袋,动作快得差点扭到手腕。
社死往往发生在瞬间,尤其是在深夜空旷的办公室,一点声响都能被无限放大。
他脸上有点发烫,赶紧收拾东西,把充电器、钥匙、那袋承载着短暂精神寄托的道具胡乱塞进背包,匆匆逃离了这片榨干他最后一丝精力的地方。
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在脸上稍稍驱散了困倦。
公交站台只有零星几个人,影子被路灯拉得细长。
他要坐的夜班车慢吞吞地进站,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
车厢里人不多,空气混浊,漂浮着一种倦怠和尘埃混合的味道。
徐晨找了个靠窗的单人位置瘫坐下,背包抱在怀里,纸袋小心地放在腿上。
窗外的光流断断续续地掠过他的脸,明明灭灭。
疲惫如同潮水,一阵阵拍打着意识的堤岸。
他眼皮越来越沉,头一下下轻点着。
玻璃窗传来细微的震动,嗡嗡地响,像是某种催眠曲。
腿上的纸袋随着车辆的颠簸,轻轻摩擦着他的膝盖。
几乎就要睡过去。
思维散漫地飘着,飘向周末的漫展,飘向JoJo那些光怪陆离的替身战斗,飘向如果自己也能有个白金之星或者世界该多好,至少不用再写这该死的项目报告……“……人类是有极限的……”那句未能完整说出口的中二台词,在脑海里回荡,成了模糊的梦呓。
突然——视野被毫无征兆地、彻底地、狂暴地填满!
一片无比灼目的炽白,像是太阳在眼前炸开,剥夺了一切色彩和形状。
紧接着,是翻滚,是天旋地转,是玻璃碎裂时那种尖锐到极致的、能刺穿耳膜的爆鸣!
身体被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地抛起,又砸落,像是狂风里的一片枯叶,一个被随手丢弃的破旧玩偶。
失控的失重感攥紧了他的心脏,挤压出所有空气。
剧痛还未来得及清晰地传递到大脑,巨大的轰鸣声才如同海啸般迟一步涌入耳道,将一切声音都吞没。
怀里的背包和纸袋早己脱手,飞向不可知的方向。
那个仿制的石鬼面从袋中滑出,在空中古怪地翻转着,某一瞬间,它冰冷的表面似乎捕捉到了窗外那异常刺目的强光,反射出一点诡异得近乎妖艳的红芒,像一只突然睁开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眼睛。
徐晨的视线恰好对上了那点红芒。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像是在刹那间凝固。
他的思维停滞了,所有关于加班、关于JoJo、关于漫展的琐碎念头,被这纯粹的、野蛮的、压倒性的力量瞬间碾得粉碎。
最后一个清晰的意识碎片,并非恐惧,也非疼痛,而是一种极致的荒谬感——……不是吧……甲方……的尾款……还没……黑暗温柔又残酷地拥抱了他的一切感知。
·痛。
细密的、尖锐的、无处不在的痛楚,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针,从西肢百骸深处钻出来,顽固地刺穿着他的昏沉。
冷。
一种渗入骨髓的湿冷,从身下硬邦邦的“床板”弥漫开来,缠绕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蜷缩,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乏力,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轻飘得可怕,又沉重得动弹不得。
我在……哪里?
医院吗?
车祸……对了,那场可怕的车祸……我还活着?
徐晨艰难地、挣扎着试图撬开仿佛被胶水粘住的眼皮。
视野模糊不清,只能隐约感觉到昏暗的光线,以及一些扭曲晃动的人影。
有粗糙的声音在附近嗡嗡地响,说着一种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语言调子,听得不真切,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涌动的水。
“……醒了?
……这个…………命硬……烧了三天…………小兲……废了咱的钱……等他长……”断断续续的词语碎片飘进耳朵,勉强拼凑出一点信息。
他用力聚焦视线,眼前的模糊渐渐褪去一些。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看起来脏污的深色木质屋顶,几根茅草不甚整齐地垂落下来。
墙壁是土坯的,坑洼不平,靠近角落的地方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裂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像是发霉、尘土、某种劣质草药和……贫穷,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
这不是医院。
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医院。
他极度艰难地转动脖颈,颈部关节发出生涩的“咯咯”轻响。
视线缓慢地扫过。
旁边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灰布衣服、身形干瘦的中年妇人,正背对着他,在一个看起来像是简陋土灶台前忙碌着什么,佝偻的脊背透着一股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疲惫。
还有一个穿着破旧短褂、皮肤黝黑的男人蹲在门口,抽着某种味道呛人的旱烟,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他们的衣着、环境,一切都透着一种强烈的、不属于他认知中任何现代社会的古旧和贫瘠。
一个荒谬绝伦、令人血液几乎冻结的念头,如同破冰的利刃,猛地刺入他混沌的脑海!
不……会……吧……他颤抖着,用尽全身那点可怜的力气,抬起自己的“手”,想要揉揉眼睛,确认这不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然而,映入眼帘的,根本不是他那双因为长期敲代码而指节分明、略显修长的手。
那是一只无比瘦小的、皮肤粗糙微微发黑、沾着些泥污的小手!
弱小,稚嫩,分明属于一个营养不良的孩童!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他的灵魂!
“啊……啊……”他试图惊叫,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问问那场车祸,想问问他的身体,想问问这个鬼地方到底是哪儿!
可喉咙里挣扎着挤出来的,却只是一连串微弱、沙哑、气若游丝的单音节,像刚出生不久的猫崽在哀鸣。
虚弱和剧烈的情绪冲击抽干了他最后一丝气力,眼前猛地一黑,意识再次被抛入无尽的深渊。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似乎听到那个灶台边的妇人猛地转过身,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哑的惊呼,以及几个模糊得几乎听不清的字眼,顺着冰冷的空气,钻进他最后的听觉——“……小晨……我苦命的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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